家乡的街道熟悉又陌生,每一块地砖都承载着遥远的记忆,却又冰冷地提醒着他如今的隔离。李强低着头,尽量避开人流,只想快点走到那个既渴望又恐惧的家门口。
就在拐进一条那条相对熟悉的小巷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轻佻而黏腻的男声,夹杂着一个女性惊慌失措的、试图强硬却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
“走开!我家就在隔壁!再过来我喊人了!”
李强的脚步猛地顿住。
这个声音……那一根记忆中的冰针,瞬间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麻木。虽然充满了恐惧,但那音色……他不会听错!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向声音来源看去——巷子深处,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瘦弱的年轻女孩。女孩的背影单薄,正徒劳地试图推开他们。
是林小雅。
心脏像被瞬间冻结,然后被重锤击中。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恐惧感钳住了他。他罪行的受害者,不久前在监狱那种受控环境里见过一面的女人,此刻正再次暴露在真实的街头暴力之下。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间隙,一种混合着滔天悔恨、残存的雄性保护本能、以及无法忍受她因自己之后再度受害的剧烈冲动,驱使着他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住手!”
一声暴喝从他喉咙里冲出,低沉却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撕裂。他猛地冲了过去,用自己那具高大却已不再强韧的身体,硬生生插入了那三个流氓和林小雅之间。
那三个男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宽大旧衣服、脸色苍白的人插了进来,先是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个黄毛上下打量着李强,眼神里的惊讶迅速被恼羞成怒取代。
“操!你他妈谁啊?想多管闲事?”黄毛的视线扫过李强光滑的下颌和略显异常的轮廓,语气带上讥讽,
“妈的,哪来的二刈子?也想学人出头?”
李强将林小雅护在身后,能感觉到她在他背后剧烈的颤抖。他试图站稳,凝聚起过去的气势:
“滚开!”
但他的声音,失去了曾经的力量,显得外强中干。黄毛嗤笑一声,猛地用力推了他一把:
“滚你妈的!”
“呃!”李强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胸口闷痛,脚下发软,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才没摔倒。脚踝上的电子镣铐硌得生疼,虚弱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哈哈!就这瘪犊子样?”另一个混混嘲笑道,趁机又想伸手去拉他身后的林小雅。
“别碰她!”李强眼睛红了,那是积压了三年的所有负面情绪的总爆发。他再次扑上去,不是攻击,而是用身体去阻挡,去承受。
拳头和踢打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无力还手,只能蜷缩起来,尽可能护住头脸,同时死死地挡在林小雅前面。每一击都带来清晰的痛楚,提醒着他力量的流失和此刻的狼狈。他曾拥有的暴力,早已被那场手术和持续的激素消解殆尽。
“呸!真他妈没劲!”混混们看他毫无威胁,打了几下也觉得无趣,骂骂咧咧地散了,“算你他妈走运,碰上个废物!”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林小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李强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脸颊肿胀,嘴角破裂渗出血丝。他回过头,想确认她的安全。
“你……没……”他忍着痛开口,声音沙哑。
林小雅惊魂未定,脸上泪痕交错。
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为她挨打、此刻看起来异常狼狈的陌生人。她的目光里最初的惊恐和感激,在看清李强那张流着血却异常光滑的脸,尤其是对上那双因痛苦而眯起、却异常熟悉的眼睛时——
瞬间凝固了。
震惊、难以置信、更深层的恐惧……在她眼中剧烈翻腾。她的嘴唇颤抖着,呼吸变得急促。
“……是……你?”她的声音尖细而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李……强?”
她认出了他。
尽管有了变化,但她依然从那双眼睛和破碎的声调里,认出了这个她恨过、怕过、又复杂地窥探过的男人。
李强也僵住了,身上的疼痛仿佛瞬间消失。在最糟糕的境况下,他以如此不堪、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再次成为她噩梦的具象化。
林小雅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像是要逃离什么致命的污染源,眼神里的感激被巨大的恐惧和创伤性的记忆彻底覆盖。
“为什么……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拔高,几乎歇斯底里。
“我……”李强想解释,但所有语言都堵在喉咙里。他看着她眼中那份因他而起的、熟悉的巨大恐惧,感觉比刚才的围殴痛苦千百倍。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疼痛和虚弱再次跌坐回去,脚镣碰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金属刮擦声。
林小雅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声音吸引,看向他的脚踝,看到了那个黑色的监控器。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神里的恐惧混杂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愕和……或许是怜悯?但这感觉稍纵即逝,立刻被更汹涌的恐惧和混乱吞没。
空气仿佛凝固了。受害者与加害者,在这个昏暗的巷子里,以一种比监狱会面更加荒谬、更加惨烈的方式再次相遇。
李强瘫坐在墙根,满脸血污尘土,身体无处不痛,内心是一片冰冷的、绝望的废墟。他以为的瞬间赎罪,可能只是又一次残忍的伤害。
林小雅站在几步之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恐惧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从最深的噩梦里爬出来、阴魂不散纠缠她的鬼魅。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斜斜地洒进小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却无法带来任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