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后的浮木,一点点从漆黑的深海中挣扎着浮起。
首先恢复的是感知:全身无处不在的钝痛,尤其是脸颊和腹部的剧痛;然后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掩盖之下,却缠绕着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馨香——那不是监狱里混杂的气味。
更像是……一种属于某个特定女性的、清洁而私密的空间味道。
这不是监狱。
李强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陌生的天花板,简陋但整洁的房间,窗外是微亮的晨曦……
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
——流氓,小巷,林小雅,殴打,那致命般的羞耻触碰,歇斯底里的尖叫,还有……彻底的黑暗。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瞬间牵动了腹部的伤,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又无力地跌躺回去。
这一动,让他彻底清醒,也意识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脏污的囚服,而是一件宽大的、略显陈旧却干净的男士衬衫!身体也没有了血污和尘土的黏腻感,只有擦拭后的清爽和伤口被处理过的轻微刺痛感!
谁?谁给他换的衣服?谁给他擦洗的身体?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一个最不堪、最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他感到一种比挨打时更甚的脆弱和侵犯感,脊椎窜起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猛地环顾这陌生的房间,渴望找到一个答案,又恐惧那个答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又带着一丝奇异疲惫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醒了?”
李强猛地转头,心脏先是下意识地一松——不是陌生的流氓,不是其他什么人,是林小雅。至少……是她。
但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出,下一秒,真正的、排山倒海的恐怖才轰然降临,砸得他魂飞魄散!
是林小雅!
她正坐在墙边的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沉淀着太多他无法分辨、也不敢分辨的情绪。
“你……”李强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破碎,
“你……对我……做了什么?”这句话问得徒劳而绝望,他甚至害怕听到答案。
“做了什么?”林小雅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想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却最终只化作一丝无力的扭曲,
“我能对你做什么?李强。”
她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沉重。
她停在地铺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因虚弱和恐慌而无法动弹的他,她的目光不再像昨晚那般尖锐疯狂,却更像一种冰冷的、细致的审视,扫过他裹在宽大衬衫下的身体,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既熟悉又骇人的物品。
“总不能让你带着一身血污和流氓的痕迹,死在我家地上。”她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李强的耳膜,
“那太恶心了。”
轰的一声,李强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随即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
她果然……看到了……碰到了……那具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被改造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恨不得立刻消失,或者当场死去。
“怎么?”林小雅捕捉到他脸上剧烈的羞愧和恐惧,那冰冷的审视里掺杂进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怜悯,
“现在知道难受了?当初撕扯别人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别人也会羞耻?也会想死?”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钉在李强最脆弱的神经上。他无力地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现实。身体因痛苦和极致的羞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蜷缩。
“看着我。”林小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的命令。
李强被迫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是她那张混合着恨意、创伤,以及一种……同样被深深折磨后的空洞的脸。
“他们倒是……弄得很‘彻底’。”她的话语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他的肉,目光再次扫过他的胸口,那里在衬衫下显出不自然的轮廓。
“里里外外。”
李强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濒死的鱼,一种被完全解剖、所有秘密都被曝晒在阳光下的灭顶之感让他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想并拢双腿,却牵动了腹部的伤,痛得他一阵痉挛。
林小雅看着他这副惨状,那点残忍的意味似乎又消退了,只剩下浓浓的厌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她似乎连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你挡那一下,我们两清了。”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能动了就立刻离开。别再让我看到你。永远。”
说完,她径直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李强瘫在冰冷的地铺上,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身体的疼痛尖锐地存在着,却远远不及内心那片荒芜的废墟。
他被自己罪行的受害者,以最不堪的方式“拯救”,又被最彻底地“审视”和“宣判”。最后那句“两清”,像最终的墓志铭,刻在了他所有的愧疚和挣扎之上,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躺着,一动不动。窗外的晨曦一点点变得明亮,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微弱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眼泪无声地、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渗进简陋的枕头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攫住了他。
他是什么?男人?女人?怪物?罪人?他该如何面对这具身体?
如何面对林小雅那双看透了一切、最终只剩下冰冷厌倦的眼睛?未来在哪里?似乎哪一条路,都通向更深的绝望。
在那绝望的深渊里,甚至隐约浮现出一丝对自己曾经暴行的、迟来的、却更加尖锐的理解。
那种施加于他人的、无法磨灭的剥夺与羞辱感,他如今,正以另一种方式,千百倍地体会着。
这认知,比林小雅任何一句诅咒,都更让他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