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通知在第三天清晨抵达,像一片冰冷的羽毛落在凝固的空气里。
潮湿的寒意渗进肺叶,李强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床单,松开时留下几道细微的褶皱,随即又被他的掌心缓缓抚平。
当狱警的声音敲打在铁门上时,他点了点头,喉结轻微滚动,咽下那不存在的话语。
对床,小梅正低头整理着床铺,听到狱警的话,她铺床的动作猛地停滞了一瞬,随即又机械地、一下下地拉平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她的背影微微僵硬,但她没有回头,只是抓着被角的手指,攥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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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灯亮起时,李强闭上眼,感觉自己像被雨水浸透的黏土,正在被重新塑形。
骨钻的嗡鸣如同雕刻时光的细语,将旧日的轮廓一点点剥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微甜的、属于血液与组织的淡淡气息。
他的手被固定在支架上,指尖微微发凉,仿佛能感受到仪器在他面部游走的轨迹,即使那只是麻醉下的幻觉。
激光探针划过肌肤,带来细密的刺痛。
他想起童年时在河边被芦苇叶划过的感觉,那种细微的灼热与此刻奇妙地重合。护理人员为他涂抹凉凝胶时,他注意到对方手套的佩戴方式那么轻巧熟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他甚至能透过闭着的眼皮感知到灯光的变化,听到器械交换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被放大,成为他意识中唯一的锚点。
数日后,当他第一次用变得光滑的手臂触碰纱布包裹的脸庞时,一种陌生的柔软感从指尖传来。
这不完全令人抗拒,就像触摸一个渐行渐远的梦境。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索着绷带的边缘,试图在层层包裹下感知到一丝新的轮廓,但触到的只有肿胀和麻木。
而针对面部的激光嫩肤则在骨骼手术恢复初期便开始,几次治疗后,那张轮廓日益柔和的脸,连毛孔都变得细致,最后一点属于过去的粗糙痕迹被悄然抹平。
每一次治疗后的恢复期,他的皮肤都会微微发红发热,像是被阳光轻微灼伤,然后逐渐褪去死皮,露出底下新生的、更为细腻的肌肤。
与此同时,系统的全身激光脱毛也在同步进行。冰冷的凝胶,激光划过带来的密集刺痛,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数次后,四肢与躯干的毛发变得稀疏柔软,最终只剩难以察觉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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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医带来每日扩张的指令时,李强正望着铁窗外的一片云。云絮的形态让他出神,以至于最初的羞耻感来得迟缓而朦胧。
"李强,半年假释期间,你未能严格进行模具扩张维护,导致人造腔体出现萎缩迹象。"狱医语气冷硬,"为防止组织粘连,必须加强频率。每日一次,由张小梅协助完成。"
李强如坠冰窟,猛地看向狱医,又看向身旁瞬间脸色煞白的小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自己可以..."他嘶哑地抗拒,声音因手术而变形微弱。
"自行操作无法确保效果,失败需二次手术修复。"狱医冰冷驳回,"这是命令。张小梅,过来。"
小梅僵硬地听着一系列步骤、角度、时间的规范,手指绞紧,目光垂地。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狱医离开,死寂笼罩牢房。
第一次操作,在令人窒息的羞耻中进行。
李强屈辱偏头闭眼,身体僵硬。小梅手抖得厉害,冰冷的触感让两人皆是一颤。过程机械漫长。结束后,小梅几乎弹起冲至洗手台,用力搓洗双手,水流声哗哗作响。她背对着他,肩膀微颤,呼吸急促。
李强蜷缩起身,将滚烫的脸埋进枕头,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但他的嗅觉却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小梅手部的清洁皂香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首次手术近两月,面部红肿未完全消退。而最初极致的羞耻,被重复的频率磨出一种诡异的日常感。
当小梅靠近时,李强注意到她呼吸的节奏——轻微而克制,像春风拂过初绽的花瓣。
他发现自己不再专注于身体的异样感,反而开始关注环境中的细微之处:光线在墙壁上的移动轨迹,空气中消毒水与淡淡体味的混合气息,甚至小梅袖口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缝线痕迹。
这种注意力的转移让他惊讶。曾经的愤怒与抗拒,化作一种奇特的抽离感。
他发现自己对这项维持身体"正常"功能的程序产生了依赖,甚至会下意识地比以前更注意清洁,带着一种过去绝不会有的、对于身体特定部位的羞怯"维护感"。
每次操作前,他都会仔细清洗,仿佛这样就能在这令人羞耻的仪式中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小梅的动作也逐渐不再剧烈颤抖。
她依旧沉默,避免直视,但某种母性的、或基于共同困境产生的怜悯,混杂在最初的尴尬里。
她有时会极快地低声说一句"放松点",或在他因不适而绷紧时,动作稍有停顿。这细微的体谅,在极端情境下,珍贵如微光。
有一次,当李强因疼痛而忍不住缩紧身体时,小梅的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机械地继续,而是停了下来。
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他的大腿,那触感轻柔得几乎像是一片羽毛掠过。
两人都僵住了,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最终,小梅深吸一口气,继续操作,但她的动作明显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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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手术通知下达时,李强内心已平静许多。
这次不仅是鼻部整形和细微脂肪调整,还加入了喉结缩小术。当他再次躺在手术台上时,发现自己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全身紧绷。
某种程度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改造的状态,甚至对此产生了一种扭曲的熟悉感。
全麻注入静脉时,李强感到一阵熟悉的冰凉感顺着血管蔓延。他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黑暗。这次,他没有挣扎。
那冰冷感仿佛驱散了最后一点现实。
他不再感觉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的一块肉。
在他缓缓沉没的意识里,无影灯刺眼的光开始变得柔和、遥远……仿佛……
手术台上,冷光如月华流淌。
骨凿轻叩,在山根与鼻梁间低吟,那细微震颤,似远钟,悠悠在骨中回荡。
自腰际唤来的脂质,温润若初融的月晕,徐徐渡入那些沉寂的所在。
充盈悄然漫延,轮廓渐次柔和,恍若月光亲手勾勒。
末了,是喉间那道微不可见的痕,刀锋走笔,削去了最后的棱角。
那凸起被打磨得平滑如玉,而深处的弦,仍安然沉睡,未惊起一丝涟漪。
他如一件素白的瓷器,在无影灯的清辉下被静默雕琢,逐渐褪去旧的形态。
每一次下刀,每一次填充,都是一场悄然的告别,一次陌生的抵达。
终了,呼吸声轻轻起伏,一张崭新而陌生的脸,在光下,泛着细瓷般的凉。
那是月光的凝结,覆住了所有属于昨天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