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向市第二男子监狱,流程已熟悉得令人麻木。
登记、查验、穿过一道道铁门。
空气里弥漫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依旧让她胃部不适。但这一次,她努力挺直了背脊。
她是来回应的,哪怕声音微弱。
坐在探视玻璃外,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手指不自觉地捏住桌檐。
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狱警领着他进来了。
狱警的手虚搭在他后臂,动作似引领,而非押送。
他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林小雅稍稍松了一口气。
身形虽然依旧瘦削,肩膀却不再像上次那样彻底内扣坍塌。
那身影越走越近,林小雅也看得越发清晰。
他身上的女式囚服似乎也细微的不同了。腰身和裤腿的线条,更贴合了他如今纤细的躯体,像是被极其隐秘地修改过。
她的目光迅速上移,落在他脸上。
他又化了妆。
不再是过去那种笨拙的描画。
今天的眉形清晰利落,带着一丝残存的、不易察觉的英气。
眼线的勾勒细致而克制,恰到好处地衬托了手术后更显柔和的眼眶轮廓。是一种洗尽铅华却锋芒暗藏的清冷美感。
他走到椅子前,坐下。
林小雅可以透过底妆看到那依旧苍白的脸色与眼底未曾消散的乌青。
但是,并没有预想会看到的恐惧,崩溃、绝望。
甚至连存在过痕迹的都没有了。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玻璃,落在林小雅脸上。
那目光,静似潭水。没有回避,没有乞求。
林小雅握紧了话筒。
她准备好的那些带着学术冰冷的追问,在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竟有些说不出口。
“……你看起来……”她斟酌着用词,声音干涩,“……有些不一样。”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平稳,带着那份已无疑呈女性化的柔和底色。
眼底沉寂依旧。
“这两周……很难熬吧?”她试探着问。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安静地回视着她。
“还好。”声音幽幽传来,“习惯了……另一种方式。”
她注意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纤细,自然地交叠着。
“我……”林小雅开口,声音刻意放平,“我去看了那棵老桂花树。”
那双眼睛,还是潭水一般。
“不是花季,没什么香味。” 她继续说道,目光紧紧锁住他,“但树还在,老了很多。”
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小时候……”林小雅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好像挺喜欢那个味道的。”
眼帘颤抖了一瞬。
“……是吗。”声音里听不出怀念,只有一种遥远的、隔着一层厚厚玻璃般的惘然。
“我……”林小雅捕捉到了这一瞬间,赶紧将带来的小枕头隔着玻璃示意了一下,“我和李娟……给你带了点东西。一个枕头,里面是……干桂花。说是……也许能安神。”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那目光落在的熟悉的布料上,停顿了很久。林小雅能看到他平滑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还是沉默。
“还有这个。”
林小雅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小学运动会的旧照片,用力按在玻璃上。
她死死盯着他的脸。
她看到,他那死水般的目光,在接触到照片上那个阳光下模糊跳跃的少年时,逐渐收紧了。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小小的、泛黄的照片上。
许久。
而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那张照片旁边的桂花枕头上。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林小雅。
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
“……谢谢。”他开口,声音更沙哑了。
“谢谢你……”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组织一个词,最终却说了一句让林小雅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很……干净。”
“干净?”林小雅愣住了,她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
“嗯,干净。”他重复道,目光飘向她肩膀后方的空气,仿佛在凝视某种她看不见的东西,“……很快……就彻底干净了。”
林小雅的心猛地一沉,她突然听懂了他话语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潜台词!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恐慌的尖锐,“什么叫彻底干净?!你……”
他只是浅浅的笑着。
“这样最好。”他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最终判决般的意味,“……对这身体,也好。”
探视铃声刺耳的响起。
林小雅被这种冷静的求死态度逼得几乎要窒息。她隔着玻璃,看着他那张平静的、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李强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张照片。他静静地放下听筒,站起身,任由狱警将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