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颗在冰箱最里面独自风干了三个月的悲伤杏仁。”
这念头带着灰尘与苦涩油脂的味道，为她私人的“味觉博物馆”又添了一件藏品。
林小雅怔神中，笔尖已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画下一个干瘪的椭圆。她随即在心底对自己无声地笑了：“看来我的幽默感，也该归入这类展品了。”
她抬起眼，用指节无意识地抵住前额，仿佛要将那荒唐的思绪物理地推开。
淡黄色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低鸣，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旧木柜与纸张的陈腐味道。投影幕布上，一幅色彩斑斓的人脑神经网络图如星云密布。
“边缘系统，尤其是海马体和杏仁核。”教授的声音平稳，“它们是记忆与情绪的中枢。PTSD患者的影像显示，长期应激会导致海马体萎缩，而杏仁核则过度活跃……”
屏幕上并列着两颗海马体的扫描影像，一颗饱满，一颗干瘪。
林小雅的目光落在那个干瘪的影像上，笔尖不由自主地在刚才画下的椭圆旁，草草地补充了一句：
“林某人的杏仁核，现状。”
她闭上眼，试图甩开这芒刺在背般的念头。
快停下……
“……而前额叶，尤其是背外侧前额叶，作为理性的调控中心，负责抑制杏仁核驱动的原始冲动……”教授的声音将她拉回。
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低声对同伴说：“说白了就是个高级刹车片。坏了就冲动，太灵就犹豫。”
林小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讨厌这种把人心简化为零件的比喻。
“李修琪，”教授忽然点名，看向她前排那个头发总是微乱的女生，“从进化角度看，前额叶这种抑制功能有什么利弊？”
李修琪——那个总在课本空白处画“线粒体罢工”和“ATP跳踢踏舞”的女生——慢悠悠站起来，推了推眼镜。
“教授，叫它‘刹车’太无趣了，我觉得前额叶更像一个有选择恐惧症的项目经理。”
“它的唯一优势，是帮你避免把资源浪费在‘草丛晃动’这类虚假警报上。”声音不紧不慢地飘着。
“但副作用是，它能让你在‘要不要试食堂新菜’这种小事上，直接陷入一个长达三天的风险评估报告。” 她抬起一根手指，语气异常严肃。
“最惨的是，这位经理的决策特别容易受‘办公室政治’，也就是激素和压力影响。” 她微微一笑，眼神坚定得像个多年老干部， “结果就是产生一些……艺术性的偏差。”
哄笑声瞬间在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引爆。
教授推了推眼镜，嘴角似乎也抽搐了一下：“非常……生动的比喻，李同学。不过，额……‘艺术性的偏差’，应该还缺乏神经证据。”
林小雅捂着肚子止不住笑的同时，也觉得心像被羽毛轻搔了一下。
“项目经理”、“办公室政治”、“艺术性的偏差”……这套看似胡来的比喻，意外勾勒出一个在混乱中勉强维持秩序、时常力不从心的形象。
她几乎要同情起自己脑中那个顶着黑眼圈、对着一团乱麻抓狂的“前额叶项目经理”了。
幻灯片切换，出现一张黑白历史照片——一位前额叶切除术后的女性，眼神空洞而温顺。
“这是一种极其野蛮、不可逆的规训。”教授语气沉重。
规训。
看着照片里那双真正空无一物的眼睛，林小雅心里那个疲惫的声音又响起来：
“野蛮吗？至少她的‘平静’是出厂设置。不像有些人……被调试成半成品，连彻底的空无都成了奢望。”
“有些人”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窗户，像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那片精致的荒芜中，忽然泛起一丝惨淡的笑意。
这时，一个小纸团越过前排，精准地落在她的本子上。她展开，是李修琪标志性的漫画风：一个小人愁眉苦脸，脑袋被画成冒着乱码的电路板，旁边标注——“海马体信号拥堵”、“前额叶管家过载”。
下面一行小字：
“逻辑推导：该系统急需外部糖分输入，以修复情绪缓存溢出。结论：下课，冰淇淋，我请。参数：草莓味优先。”
林小雅愣了两秒，随后，一丝微风吹进她紧绷的神经。
她拿起笔，在电路板脑袋旁画了一个小小的向上箭头，写下两个字：
“成交！”
把纸条传回去的瞬间，她脑子里的小人也跃动起来了。
看来，修复这个复杂系统，也不全靠药物和理性死磕。偶尔，嗯……来个像修琪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外部程序，打一个带着草莓甜味的系统补丁，好像……也不错。
——对了，草莓味的如果再加点巴旦木，口感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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