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柱相”建筑事务所沉浸在一股奇异的松弛中。
空气中飘散着胶水和轻木的熟悉气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空旷的回响。
清晨，松弛感便已弥漫。
源头是公司大群里罕见地弹出一条来自詹工的动态：富士山下的鸟居，定位日本，附带一个[太阳]。
不言自明，最高管理者正在度假。
这条朋友圈在发布的那一刻，就无声地改变了办公室的磁场。
而另一个源头……
李蔷正在模型室做最后的收尾。
门被推开了。
陆哲站在门口，笑容明亮，眼神清透得像被水洗过，完全褪去了前几日的局促。
这过于彻底的转变让李蔷微微一怔，几乎有些不适应。
“蔷姐！重大发现！” 他几步跨进来，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兴奋，挥舞着平板：“这是我整理的‘五一城市隐秘角落探索大计’！你看这个废弃的工厂，那个结构简直绝了……”
李蔷安静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快速评估。
这计划变数也太多了。
与她期望的“彻底放空”相去甚远。脑中正在组织措辞，准备用一个客观且不失礼貌的方式婉拒……
“哎呀！光顾着兴奋了！” 陆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
“这么棒的想法，怎么能少了语晴？她肯定喜欢！正好，我也跟她同步一下！”他说着，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
李蔷刚张开嘴，那个斟酌好的“不”字就被他这突兀的热情堵了回去。她像一艘习惯了独自航行的船，突然被缆绳轻轻套住。
果然，没过几分钟，方语晴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蔷姐！陆哲那个计划太酷了！我们一起去嘛！”
方语晴眼中毫无保留的期待，像一束光穿透了她的防御。
看着女孩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温暖的触感透过薄薄衣料传来。最终，那个“不”字消散在喉间，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陆哲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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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开始，公司群里一个匿名表情包开始流传：詹工的朋友圈截图，被P上了“朕已远行，众卿随意”，后面跟着一串[偷笑][转圈]。
李蔷的手机亮了一下。
方语晴在三人小群里分享了这个表情包，附带一句：
「看！民心所向啊！」
后面跟着陆哲的回复：
「这充分体现了本司员工在高压下顽强的革命乐观主义！[点赞]」
李蔷看着屏幕，指尖在冰冷的模型表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极淡的笑意如蜻蜓点水，掠过沉寂的眼眸。
下午四点。
王工罕见地踱步到了模型室门口。
他倚着门框，捧着那只硕大的、印着“优秀员工”字样的掉漆保温杯。
“李蔷啊，”他声音比平时柔和，“那个……‘云谷’的最终说明文档，你要是没什么补充的，我就……先交了？”
“没问题，王工。”
“好，好。”
他的眼神飘向窗外，身体却还没动，脚尖已经诚实地朝向了门外。
李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抬眼看着他。
王工硬生生把腿又缩了回来。
“咳，小陆和语晴呢？又跑哪儿摸鱼去了？”
恰在此时，陆哲和方语晴说笑着从楼梯口上来，手里拎着便利店的冰淇淋。
“王工！来一个？抹茶味的，最后一个了！” 方语晴笑嘻嘻地递过去。
王工想起了什么，被烫到一样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吃。我……我去看看服务器备份。”
说完，他几乎是踩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开，那背影竟透出几分雀跃。
傍晚，李蔷拿着材料单下楼。
楼下工位已经空了。
李蔷一愣，下意识抬腕。
——六点零一分。
确实……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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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李蔷收到了陆哲发来的详尽计划书。
她惊了一下。
风险评估、装备清单、备用方案……事无巨细。
这份超出预想的认真，削弱了“探险”的危险感，更像一份严谨的调研提纲。
接着，李娟也发来信息，愉快地告知了她的江东双城之旅。
房间里异常安静。
妹妹有了精彩的世界，而手边这份计划书，指向一个充满未知的三天。
独自留在这个寂静的出租屋？
这个选项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或许，走出去，看看那些被遗忘的建筑，也是一种对“自我”的重新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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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公司的氛围彻底放飞。
詹工不在的压力真空持续蔓延，而王工则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山中无老虎”。
下午五点半刚过，他就开始频繁看表，桌上的东西早已收拾利落。
当时针精准指向六点的那一秒。
李蔷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仿佛压抑已久的喘息声。
紧接着，只见那个平日里沉稳的中年男人，“嗖”地一下从工位上弹起，一把抓起桌下早已备好的运动包（隐约露出一双簇新的羽毛球鞋），脚下生风，直冲门口。
“我先走了！” 声音还没落地，人已经消失在电梯口。
行云流水，堪称职场准时下班的行为艺术。
这颇具仪式感的一幕，为这个松弛的周日画上了句号。
而在今天更早的时候，这种松弛就已悄然铺开。
上午的办公室，彻底沦为了临时的“社交俱乐部”。几个闲下来的同事把阵地挪到了窗边的阳光里，笔记本摊开着，屏幕上却不是图纸，全是旅游攻略。
“那家青旅天台绝了，看星星一级棒！” “驱蚊水带够没？上次我被咬惨了……”
议论声不再刻意压低，空气里浮动着无所顾忌的快活。
陆哲还来到模型室，一杯温热的无糖豆浆被轻轻搁在李蔷手边。
“早啊，蔷姐。” 他笑容干净，眼神清亮。几日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审慎，仿佛从未存在过。
临近中午，他又在茶水间找到她，语气随意却笃定：
“蔷姐，装备清单我更新了，激光测距仪我会带上。”他特意停了一下，“就当是……一次特别的团建？”
她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纯粹的热情，以及周围已然成形、难以推拒的“势”，清晰地应了一声：
“好。”
下班前，陆哲最后一次来到模型室。
“蔷姐，”他靠在门框上，语气彻底放松，“明天早上八点，地铁A口集合？”
“好。”李蔷将最后一件工具归位。
方语晴也探进头来，一脸兴奋：
“我连零食都采购好了！保证是探险规格！”
“希望你的探险规格不包括五公斤的薯片。”
“你！”
没等方语晴举起拳头，陆哲就抱着头快乐地逃走了。
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李蔷忽然意识到，在这假期的前夜，她似乎不经意间，被纳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同盟”。
这种牵绊，有些陌生，却微暖。
现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她拿出手机，给李娟回了信息：
「玩得开心，我可能也会出去走走。」
发送。
妹妹回复的很快：
「好呀！那我们就各自探险去咯！」
窗外暮色渐沉。
“探险”两个字在她眼底亮了一下，随即，思绪便跟着沉了下去。
多年前在工厂，摆弄那些冰冷的金属零件，也是一种对未知结构的探险。如今，探险的对象变成了城市。和她自己这具，同样被精密“改造”过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