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不在场证明”招牌幽蓝色的光愈发诡异。
林小雅站在门口，有些迟疑。
这是“那件事”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踏入一个以酒精为主的密闭社交空间。
酒吧很安静，是那种放着爵士乐的清吧。光线昏暗，空气里是木头和威士忌的香气。
“你还行吗？”李修琪小声问。
她手心全是汗，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林小雅的背。
“……没事。”林小雅无奈地把那只抖个不停的爪子从背上扒拉下来，推开了门。
两人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个胡子拉碴的调酒师正忙得飞起，根本没空理她们。
李修琪正襟危坐，刚翻开酒单准备深究。
“随便两杯Mocktail，不要太甜。”
林小雅看都没看酒单，直接对着路过的服务生开口。
很快，两杯漂亮的夏日特调被送来。
李修琪盯着这杯充满“儿童乐园”气息的液体，默默把话咽了回去，老实地嘬了一口。
吧台尽头的小舞台上，一个背影正抱着吉他，唱着一首舒缓的民谣。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谢谢。”女孩起身，酒红色的长发在灯光下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时，胡子拉碴的调酒师接了个电话，骂骂咧咧地解下围裙：“后厨炸了，我去看一眼。”
他指了指女孩：“小紫！你先顶一下！”
那女孩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绕进吧台。
林小雅看清了她。
年龄看起来和自己相仿，皮肤很白，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像只狡黠的猫。
她拿起一块擦杯布，动作干练。
李修琪看着她，忽然鼓起勇气。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老练”：
“你好，我想要一杯……Dry Martini。”
林小雅差点被呛到。
小紫擦杯子的动作也停住了，抬起头打量李修琪，忽然“噗嗤”笑出声。
“妹妹，你认真的？”
“当、当然。”
“干马提尼，”小紫把杯子倒扣在架子上，“基本就是纯杜松子酒加苦艾酒，40度往上。你是给老酒鬼喝呢，还是来碰瓷的？”
“我……”李修琪脸瞬间涨红。
“你们俩，”小紫用下巴点了点她们，“背包上那个医学院的徽章，在灯光下可亮了。图书馆闭馆了，跑这儿来做实验？”
见李修琪窘得快钻到桌底，她收起玩笑。
“别试那个了，我给你调杯别的。叫‘真永远’，甜的，低度数。”
一杯淡粉色的酒被推过来。
“我叫小紫，”她靠在吧台上，开始擦下一个杯子，“在这儿唱歌，兼职吧台。”
“好酷。”李修琪眼睛发光。
小紫笑了笑，带着一丝沧桑：“酷什么，混口饭吃罢了。倒是你们，真让人羡慕。”
“羡慕我们？”
“是啊，已经在象牙塔里了。我还得拼命攒学费，九月份……或许能上大一呢。”
这突如其来的真诚让两人愣住了。
林小雅看着她。
原来那种看透一切的老练，只是生活提前催熟的盔甲。
“你……你也很厉害。”林小雅轻声说，这是她的真心话。。
“谢啦，小学姐。”小紫恢复了职业性的明快。
气氛显然已经松动。
时机到了。
“小紫，”林小雅声音压低，“既然都是学生……我们来，是想打听一件事。“
“我们正在做一个社会调查……” 她把九孔桥事件简略地说了一遍，最后问道：“……我们听说，当事人，可能来过这儿？”
小紫笑容收敛，动作停了下来，眼神变得审慎。
“那件事啊。警察都问过了，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不是警察。”李修琪赶紧摆手，“我们只是……对那个女孩子……”
“哦，她啊。”小紫的语气松动了一点，“是这里的常客，总坐在那个角落，喝金汤力。”
“那……那个男的呢？男朋友？”
“以前是吧。两人都在对面那栋楼上班。”她点了点锦水视界大厦方向，“以前腻歪得不行，后来就总见她一个人喝闷酒。”
“你是说……锦水视界大厦？”林小雅接上话茬。
“对啊，不然还有谁？我们这儿一半的生意都靠他们加班下来买醉。那天晚上，那男的找过来，两人就在角落里吵……我只当是情侣分手，见多了。”小紫回答得理所当然。
林小雅和李修琪对视一眼，这个信息对上了。
李修琪立刻抛出诱饵：
“那……他们吵架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词？比如……‘标记’？或者‘清理’？”
“哈，”小紫发出一声短促的嘲讽，“这算什么奇怪？”
她用毛巾点了点对面灯火通明的大厦：
“学姐妹妹，从那栋楼下来的，十个有八个都这么说话。‘我今天又被老板标记了’，‘这个项目下周必须清理掉’……不就是‘要滚蛋’的意思么。”
谜团，似乎解开了。
这就是“公司黑话”。
“那个女孩……”林小雅不知道为什么补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小紫停下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小雅。
“小学姐，这可是……客人的隐私了哦。”
两张百元钞票轻轻推到吧台。
“我们是学生，在做社会调研。”她平静地直视小紫的眼睛，“这是我们的……调研经费。”
小紫的目光在钱上停了一秒，又看了看林小雅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
她笑了。
拿起笔，在餐巾纸上“唰唰”写了两个字，推过来。
「孙莉」
写完，她才慢条斯理地收起钞票。
“糖水喝完了，就早点回家吧，妹妹们。象牙塔里……可比这里安全多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从酒吧出来，夜风驱散了残留的酒精味。
“搞定！”李修琪踩着滑板滑了个S弯，“孙莉，职场情侣反目记，证据链完整！素材有了！完美收官！”
林小雅拖着长板，脚步不紧不慢。
她瞥了一眼小猫一样雀跃的李修琪，泼了盆冷水：
“所以，我们忙活了一天，最终的结论就是：一对情侣因为工作掰了，女方喝多了在桥上撒酒疯？这和每天的社会新闻有什么区别？”
“哎呀，过程！过程很重要！”李修琪不以为意，“我们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还原了真相！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她停下滑板，掏出手机：“说起来，刚才那两百块，咱俩AA啊，一人一百。”
“知道了。”
两人不知不觉回到九孔桥头。
夜晚的桥比白天更安静，只有桥墩下的河水在黑暗中呜咽流淌。
“你说，”李修琪望着空旷的桥面，“吵架为什么非要跑桥上来？酒吧那个角落不是更合适？”
“也许只是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 林小雅思绪还在其他地方。
“可能吧。”李修琪耸耸肩，“但还有一点奇怪。现场那么多人拍照，网上却连张清楚照片都没有，难道大家都这么听话？”
“也许官方冷处理了吧。”林小雅看着远处，“毕竟不光彩。不过，那些媒体也真是的，为了流量，什么都敢写，一个个都是UC震惊部出来的。”
“也是……算了，不想了,” 李修琪打了个哈欠，“反正表层真相查到了。收工收工，我得回去补觉了，CPU快烧了。”
“嗯。”林小雅点点头。她也觉得有些累了，不只是身体上的。
两人拦下两辆出租车，分道扬镳。
出租车上，林小雅闭上眼。
孙莉。
标记。
清理。
锦水视界大厦。
一切都很合理。
可是……为什么心底总有一丝不安？就像那座桥上空荡荡的墙面一样。
到底……缺了点什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林小雅拖着疲惫的身体。
上楼，开门。
糖水清甜的香气随着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夜晚的凉意。
客厅只留着一盏落地灯。
“雅儿，回来了？” 妈妈穿着睡衣端着温水走出来，“饿不饿？锅里给你温着银耳汤。”
林小雅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抬头看着妈妈，那眼神里的关切一如既往。
“不饿，妈。”林小雅接过水杯，“您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妈妈替她理了理额发，“跟同学出去玩了？”
“嗯，”林小雅低头喝水，避开了妈妈的目光，“跟修琪……随便走了走。”
她不想提酒吧和调查的事情，徒增父母的担心。
“修琪是个好孩子，就是看着有点……嗯，特立独行。”妈妈笑了笑，显然记得那个总是顶着黑眼圈、说话跳脱的女孩，“你呀，跟朋友多出去散散心也好。”
“知道了。”林小雅轻轻应着。
这时，爸爸也从书房出来了，他带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回来了？正好，帮我看看这个填字游戏，‘形容月光皎洁’，四个字，‘什么如水’来着？”
“月华如水？”
“对对对！还是闺女脑子快。”爸爸放下报纸，“今天去哪儿了？看你有点累。”
“就……随便逛了逛。”林小雅再次含糊过去。
“行了，让孩子早点休息吧。”妈妈推了推她，“快去洗漱睡觉。”
回到房间，关上门。
客厅里，爸妈还在低声说着话，讨论着明天买什么菜，或者小区里新开的花店。
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坐在飘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刚才和爸妈的对话很短暂，很平常，却让她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真正松弛了下来。
家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抚慰。
她想起小紫那句带着沧桑的玩笑：“象牙塔里……可比这里安全多了。”
是啊。
可是，有些危险，不是待在塔里就能避开的。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九孔桥照片。
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不想了。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抱起那个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旧枕头，将脸埋进去。
明天还要早起，跟着爸妈去“探险”呢。
管他什么表层真相还是深层疑虑，先睡觉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