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那杯滚烫的、辛辣的甜,仿佛还灼烧在她的舌根。
回到模型室,李蔷灌下大半杯凉茶,试图冲淡那股味道。但并没什么用,那股甜辣味像扎了根,从口腔一路渗入心底。
午休的办公室静悄悄的。
她靠在椅背上,脑袋胀胀的,却没有一丝困意。刚刚那些“女性小秘密“带来的风波,还在脑海里缓慢回放。
索性不再休息,打开工作台灯,重新拿起了刻刀。她需要高强度的专注,来麻痹那些混乱的思绪。
调出“云谷”图纸。
陆哲在电梯里关于“光”的建议虽然直白,但思路确实触动了她。
打开资料库,搜索“路易斯·康”、“斯卡帕”。
黑白照片里,光线像固体一样被切割,被引导。这才是“光”,是材料,是结构,是时间的刻度。
她沉浸在这个纯粹理性的世界里,忘了时间。在草图纸上飞快勾勒,尝试用不同材质搭建微缩模型。
夏师傅不知何时踱了过来,在她身后驻足。
看了看那些大师资料,又看了看她专注切割的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亮光。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踱开了。
等李蔷抬起酸胀的脖颈,窗外天色已黄。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版草模,才发现已经临近下班。
六点半,办公室的人流准时散去。
收拾好东西,今天她也没有一丝加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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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地铁站。
节后的傍晚,心情很乱。她选择坐上了那趟会绕远路、慢腾腾的公交车。
车窗外华灯初上。
她靠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上眼,试图清空一切。
手机震动。是妹妹。
“姐!我回来啦!”李娟的声音像蜜糖般钻进耳朵,“江东那边超级多好吃的!下次一定带你!”
“好。”
“我给你寄了一些小礼物,记得收一下哈!”
“谢谢娟。”
“不谢不谢!还有,上班辛苦啦!照顾好自己!”
“……不累。”
听着那头叽叽喳喳的分享,眼底的冰冷融化了些许,嘴角也带上一丝宠溺的笑。
挂断电话,那份温暖还在指尖萦绕。 或许正是这份温暖,让她又拾起了些许勇气。
车窗上映出自己苍白柔和的脸。
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最终,化作一抹苦涩的自嘲。
重新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
搜索栏里,沉默地敲下几个字:“女性生理期 头痛 嗜睡”。
屏幕跳出无数词条。
“经期综合征”、“荷尔蒙波动”、“偏头痛诱因”……
李蔷面无表情地,一条条读了下去。
她像一个刚刚迎来初潮、惊慌失措的初中女生,正襟危坐地补习着这些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不需要接触的知识。
这些身体的“主人”们热烈讨论的话题,对她而言,竟是一门需要从零开始补习的“外语”。
她甚至下载了一个粉色的经期记录软件。
像个真正的“女生”一样,一丝不苟地设置:周期28天,经期5天。
看着日历上“预计下次日期”的提醒,手指停顿片刻。最终,将日期手动调整到了下周二。
又是一个……需要头痛和贪睡的日子。
看着屏幕上弹出可爱的提示:“已记录!下周二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呵,到时候是不是还要准备个血包?
关掉手机,再次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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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到站。
李蔷下车,没往巷子里走,而是径直进了街角的超市。
推着购物车,目不斜视地穿过生鲜区和零食区,最终停在了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灯光明亮的区域。
女性用品区。
各种品牌、各种功能的卫生巾琳琅满目地摆在货架上——“日用”、“夜用”、“棉柔”、“网面”、“超长护翼”……
原以为自己会很尴尬,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甚至自己……还真的认真挑选起来。
日用?夜用? 那个“谎言”里的“李蔷”,会用哪一种?
哼,还真当自己是女人了?
她不知道。
最终,她只是随机地拿起了一包包装看起来最“正常”的日用卫生巾,放进了购物车,埋在了一瓶矿泉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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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塑料袋走出超市,晚风很凉。
那包卫生巾在袋子里没什么分量,却让李蔷感觉手腕被坠得发酸。她没有立刻回家,脚步有些虚浮地拐了个弯。
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后透出来,里面很安静。
白天在办公室里紧绷的神经,和刚刚在超市里的荒诞感,压得她胸口一阵发闷。
她只想找个地方……能喘口气。
她把那个装着“道具”的塑料袋塞到包里面,推门走了进去。
“宋老师,我来了。”
和站在前台的宋清言打了个招呼。
工作室里很安静,还没有别的客人。宋清言正低头整理着一叠会员卡,闻声抬起头,依旧是那副平稳沉静的样子。
“来了,这是我们评估后的第一节正式课,准备好了吗?”
“……嗯。”李蔷应道。
“好,先去换衣服。我们今天从垫上的呼吸练习开始,然后试试核心床,帮你找找身体的中心感。”
……
走进更衣室。
感应灯“啪”地亮起,惨白的光洒在空荡的长凳上。包被随手扔下,那袋卫生巾发出刺耳的塑料摩擦声。
太累了。
那根时刻警惕、像做贼一样绷紧的弦,断了。
她没有躲进隔间,也没背过身去。
手指机械地解扣,脱衣。
层层束缚褪去。
那些隐秘的伤痕,那些不自然的雕琢……
看就看到吧。
反正没人。
就算有人……也无所谓了。
麻木地套上瑜伽服。
镜中那具苍白、纤细,看似无懈可击的人工躯体一晃而过。
她没多看一眼。
“砰”。柜门合上。
……
垫上热身,她只是在机械地执行指令。 吸气,抬手。 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疲惫的嗡鸣。
直到躺上核心床。
背部接触到冰冷皮革的那一瞬,身体本能地弹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僵硬。
她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
肩膀高高耸起,死死卡住脖颈,双手贴在身侧,指节僵硬地蜷缩成拳。仿佛只要松一口气,这具拼凑起来的躯壳就会当场散架。
宋清言没有下达指令。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走到器械旁,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品:
“李蔷,你把自己锁住了。”
平静的陈述。
睫毛悄悄颤动了一下,没睁眼,眼角泛起了湿润的酸涩。
“不用硬撑着。” 宋清言的手虚悬在她肩上方,引导着,“现在什么都不用做。试着……把你的重量,全部交给机器。它是安全的。”
安全的……
喉咙动了动。
算了吧。
真的……装不动了。
“现在,只做一件事,”宋清言的声音很稳,“一个长的……长的呼气,把身体里那些快要炸开的东西……都吐出去。”
胸口剧烈起伏。
先是一声压抑的抽气,紧接着——
一个极轻微、却绵长到颤抖的叹息,终于从唇间溢出。
随着这口气吐尽,那具僵硬的躯体瞬间垮了下去。 高耸的肩膀塌陷,蜷缩的指节无力地松开。
真的……好累啊。
她整个人“瘫”在了垫子上。
“很好。”宋清言的声音里带着安抚,“再来一次。吸气……呼气,想象你的肋骨……正一片片融化,流进垫子里。”
又做了一次。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行吧。
脑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不再发出尖锐的嘶鸣。呼吸沉了下去,咬得发酸的牙关也松开了。
宋清言安静地等待着。
待到这具透支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战栗,她才缓缓开口:
“好了。现在,把脚跟放到脚踏杆上。”
“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