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李蔷是带着真实的头痛与灵感来到公司的。
昨晚从普拉提回来,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松弛让她久违地睡着了。
但这份平静是短暂的。
凌晨两点,她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窗外,城市的光晕映在天花板上,安静得可怕。
她已经不想再闭上眼睛了,索性打开台灯,翻开那本厚重的画册。
光之教堂的十字架切口,水之教堂的临水平视。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通宵研究着光影如何成为建筑的灵魂,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顶着黑眼圈在模型室琢磨草模时,公司群亮了。
詹工。
一组安藤忠雄光之教堂的照片,定位日本。
「刚看完大师作品,‘云谷’那个展示方案太平了,呼吸感还是不够。明天上午开会,我要看点新东西。」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工立刻@所有人:下午两点,紧急召开“云谷项目宣传方案小组会”。
下午两点,会议室。
气氛凝重。
陆哲和方语晴先后展示了各自负责的内容,条理清晰,视觉出色。王工快速点头,同时抬手打断了方语晴的后续阐述。
“行了,”他合上笔记本,“排版和视觉都没问题,抓到点了。”
话锋一转,目光定格在李蔷身上。
“但是,这些都是图纸上的东西,詹工明天要看的,重点是能摸得着的实物。”
他走到白板前。
“今天的核心,是模型。” 同时清了清嗓子,“我提议,做三个1:50的剖面模型……”
他看向李蔷。
“这样既能展示光影,也能体现内部结构的复杂性,证明我们的工作量。”
陆哲和方语晴对视一眼,没敢吭声,李蔷却皱了皱眉。
“王工,”她声音几乎哑掉了,“‘云谷’是单层建筑,而且平面变化多,做剖面讲不清流线,光影也是割裂的。”
“那你的意见?” 王工脸色沉了下来。
太阳穴突突直跳着,李蔷按了按眉心,强压下眩晕。
“我建议,做一个1:100的、去掉顶盖的整体平面模型。”
“平面模型?”王工立刻质疑起来,“詹工要看光影!展厅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平面怎么体现?”
“把模型立起来展示。” 李蔷抬起头,迎上王工的目光。
“就像这样,”她把草图竖起来,“把模型挂在墙上,展厅射灯模拟自然光,侧向穿过窗户和构件。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光线在一天中如何在内部行走。”
陆哲眼睛瞬间亮了。
“像康的萨尔克!光变成了可度量的实体!这才是呼吸感!”
王工脸色更难看了。
“想法不错,”他皮笑肉不笑,敲了敲桌子,“但太冒险,甲方看不懂怎么办?”
那阵钝痛又加剧了,李蔷忍不住用手扶住额头,没再说话。
王工随即也做了最终决定。
“这样,李蔷,你先按我的要求,把三个剖面模型做出来,这是硬任务。你那个墙上挂画的建议,如果……你还有额外的精力,可以‘顺便’做一个草模出来看看。”
李蔷看着他,没再争辩。
“好的,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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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会议室。
詹工回来了,带着旅途疲惫和艺术家特有的挑剔。
王工精神抖擞,身后摆着一排制作精良,耗费了李蔷一晚上心血的剖面模型。“詹工,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团队连夜深化,这是1:50的剖面……”
詹工只看了一眼。
“啪”的一声,咖啡杯重重砸在桌上。
“这都是什么?!”他指着模型,“文博!我真服了你!我让你做‘光’,你给我看‘墙’?!空间是死的!割裂的!这他妈太传统了!”
“詹工,这个……这个光影……”王工冷汗瞬间下来了。
“狗屁光影!”
会议室一片死寂。
詹工烦躁地扯领带,转身想走。
“散会!这个项目我们退……”
话音未落,脚步猛顿,死死盯住了会议室另一面的空墙。
不,不是空的。
那里挂着一个去掉顶盖的、纯白色的平面模型。
射灯按照预设角度,从侧面打入。光线精准切割窗洞,在室内投下富有韵律的光影。
整个建筑……活了。
王工大气不敢出。
足足一分钟。
詹工才转过身来,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目光越过所有人,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沉默的李蔷。
“……天才!这他妈才是天才!” 他指着模型,声音发抖,“就是这个!我昨天在东京看的思路!一模一样!”
“咳。” 王工及时走了过来,站在詹工身边。
“詹工,您眼光太准了!” 他转向李蔷,语气欣慰,“小李啊,干得不错!我就说嘛,我们团队这个方案B肯定有道理!”
转头对詹工笑着。
“这是我们团队尝试的另一思路。我特意让李蔷在保证方案A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大胆试试这个新想法。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
“事实证明,咱们团队还是抓住了灵魂啊!”
詹工没理会这点小心思,兴奋地来回踱着步。
随即猛地一拍手。
“行了!按这个深化!”
他看了一眼手表,大手一挥。
“今天下午,所有人,不用加班了!都给我滚蛋!”
指了指王工:“文博留下,过细节。”
又看向陆哲方语晴:“你俩,也滚。”
“詹工万岁!!”方语晴第一个欢呼起来,会议室里压抑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吵死了。”
詹工笑着骂了句,背着手回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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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本帮菜馆。
为了庆祝项目步入正轨,以及失而复得的周六。
“詹工那句‘天才’,简直是我这周听过最动听的词!”方语晴兴奋敲着碗,脸上带着胜利的红晕,“看没看王工的脸?又青又白!”
随后夹起排骨又愤愤放下:“但他最后那个邀功的样子,真恶心!”
她模仿王工语调:“什么叫‘我特意让李蔷做的惊喜’?那是蔷姐你自己通宵磕出来的!”
“就是,”陆哲扒了口饭:“抢功劳水平比做模型高多了。”
李蔷并没有参与这场“吐槽大会”。
她只是小口地喝着热水。
通宵后遗症正一阵阵袭来,头痛欲裂,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指尖一直按在太阳穴,额头冒着冷汗。
“而且我发现……”方语晴正说得起劲,忽然停下来了。
她注意到了李蔷的动作和脸色。
陆哲目光也立刻跟了过去,随即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混杂着恍然大悟和一种……笨拙的心疼。
方语晴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吐槽戛然而止,换上了“同情”加“敬佩”的眼神。
“天啊,蔷姐……”方语晴声音都变了,“你昨天……你不会是……那种情况……还通宵了吧?”
李蔷僵住了。
看着方语晴和陆哲脸上那瞬间“了然”的表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以为是那个?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没事。”她只能低下头,声音沙沙的。
陆哲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起身,走出包间。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
又是一杯滚烫的红糖姜茶。
“服务员说这个冲得快。” 他把杯子轻轻放在她手边,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温和, “……你……你不是头痛吗?喝点热的……也许会舒服点。”
方语晴简直哭笑不得,筷子猛猛地敲在碗沿上。
“陆哲!你是大笨蛋吗!头痛喝姜茶有什么用!要布洛芬!”
“啊?”陆哲好似一个派大星,清澈且茫然,“不是……喝热的都管用吗?”
“管用个头!”方语晴气得恨不得把筷子掰断,“算了,蔷姐你先喝着,回去我给你拿药。”
李蔷看着眼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辛辣的甜。闭上眼,感觉钝痛更厉害了。
端起姜茶,灼热从掌心传来。
“……谢谢。”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