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林小雅睡得异常安宁,一夜无梦。那场荒诞的游戏,仿佛将盘踞已久的冰冷与恐惧暂时清空了。
周一清晨,她是在闹钟响起前自然醒来的。
晨光越过树梢,刚好洒满宿舍小小的阳台。
林小雅靠在栏杆边,嘴里含着薄荷味的泡沫,一边不紧不慢地刷牙,一边眯着眼,任由阳光把自己晒得暖洋洋的。
她甚至有心情在镜前多花了几分钟。
遮瑕盖住淡淡的黑眼圈,腮红扫得恰到好处,最后涂上一层水润的豆沙色唇彩。镜中的女孩,眉眼清澈,气色红润。
是医学院里典型的、漂亮聪慧、前途无量的优等生。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眨了眨眼。
欢迎回来~
中午下课,在二饭堂打了一份素菜汤饭。 走到用餐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修琪正瘫在靠窗的老位置上,连头发丝都透着“生无可恋”,面前的豆浆一口未动。
林小雅早有准备。 放下餐盘,从包里拿出刚买的草莓酸奶,轻巧地放在桌上,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李修琪的脑袋在桌子上艰难地转了九十度,布满血丝的眼睛费力聚焦。看清是林小雅后,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林小雅没说话,只是把吸管插进酸奶瓶,递到她嘴边。
李修琪像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就着她的手吸了两大口。冰凉的甜意滑过喉咙,才勉强找回了一点神智。
“修琪宝宝,”林小雅故意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补充糖分了。”
李修琪猛地抬起头,那张娃娃脸写满了震惊和羞耻。
“谁是你宝宝!” 她一把抓过酸奶瓶,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口,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我……”她试图反击,却被一个巨大的哈欠打断。擦掉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含糊不清地说:
“我只是在复盘昨天的战局……下次!下次我一定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好啊,随时奉陪。”林小雅挑挑眉,开始小口喝汤。
“还有,”李修琪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尊严,“你现在可是我们社团那帮怪咖的精神领袖了。他们让我下次一定、一定要把你再约出来。”
林小雅只是笑了笑,夹起一筷子青菜,没接这话。
李修琪把酸奶吸得“嘬嘬”响,空瓶子往旁边一推,像是想起了正事,用胳膊肘戳了戳林小雅:
“对了,院里的保研夏令营通知看了没?辅导员早上刚发的。以你的成绩,随便挑了吧?”
“嗯。”林小雅没抬头,只是玉米吃得更慢了。
“怎么?还没想好?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对临床心理学感兴趣吗?” 李修琪有些奇怪。
林小雅放下筷子,目光投向窗外那棵老槐树。
“……不知道。”她轻声说,“还在想。”
她任由汤勺在碗里沉浮着。
“以前觉得神经科学是挺好的,清清楚楚,跟说明书一样。哪里坏了,一目了然。”
“但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选临床心理学,我也没什么把握。”
说完,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那,打算选哪个学校?”李修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还没定,”林小雅拨了拨碗里的米饭,语气理所当然。“能去多好,就去多好呗。”
“唉……你活着不累吗……”
“你呢?”林小雅眉头微蹙,直接打断了她,反问道:“打算怎么办?”
“我?”李修琪嗤笑一声,“保研?我旷的课比上的都多。那种需要点头哈腰的流程,想想都麻烦。”
她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撕开一根能量棒,脸上是对规则不屑一顾的自信。
“不过没事,考本校呗,闭着眼都能过。”
林小雅看着她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考神!”她站起身,端起餐盘,“那我就先预祝你……闭着眼也能拿第一了。”
“那必须的。”李修琪也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啦!回去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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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营的申请还有两个月才截止,但林小雅那种习惯性的、凡事预则立的焦虑感,已经开始驱动她。
图书馆里,笔记本屏幕上密密麻麻开着几十个网页。全是SCI文献,创伤干预、司法心理学、人格重塑……
她读得懂每一个单词,每一组数据,甚至能复述实验流程。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浩如烟海的数据,没有方向,没有抓手。 她看懂了全部,却依然觉得自己一无所知。
视线移到手边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简历上。
绩点完美,但科研经历那一栏,却是刺眼的空白。
至于空白的原因……
哼~算了,不让她背锅了。
想去的方向看不清路,能走的方向又不愿回头。
她需要一个破局的人。
周四下午,她预约了临床心理学周老师的办公室时间。
敲门进去时,周老师正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戴着耳机。办公室简洁明亮,空气里有淡淡的木质香薰味。
他摘下耳机,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周老师很年轻,三十出头,身上有种学者的严谨和清俊。
“林小雅,”他立刻叫出了名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我记得你,总坐在第一排,笔记记得最认真的那个。”
“谢谢周老师。”林小雅乖巧地坐下,双手把简历递了过去。
“是为了夏令营的事?”周老师主动开口,声音干净,“我看过你的成绩单。绩点3.9,专业课全A,非常漂亮。”
林小雅微微松了口气。
“嗯……但是,”话锋一转。 周老师的手指在简历下半部分点了点,“你的科研经历……几乎是零。没有进过实验室,没有跟过项目,连社会实践都很单薄。”
林小雅的心猛地一沉。
“对于一个想去顶尖名校的学生来说,这很不寻常。”周老师抬起头,目光锐利,“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没兴趣?还是有别的原因?”
林小雅的手指在膝盖上绞紧了。
“我……”她张了张嘴,那些真实的理由卡在喉咙里,“我之前……身体不太好,精力有限。”
周老师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合上简历,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直击要害:“那么,未来的方向呢?你一直主攻神经科学,你来找我,是有其他的考虑吗?”
“周老师,我……也在犹豫未来的方向。”
“我……” 林小雅的手指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抠了一下。 “不。周老师,我……想转临床心理学。”
周老师放下了杯子,身体前倾。
温和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锐利的审视。
“为什么?” 语调平和,但问题很直接。“放弃你擅长的纯理论,去走那条更难的、和人打交道的路。为什么?”
那些准备好的、关于“学科交叉”和“社会价值”的套话,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
“……因为我有个朋友。” 她最终还是用了这个拙劣的开场白,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她……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她经常会跟我讲她的故事,讲她的困惑和挣扎。” 林小雅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 “我发现……我总是不自觉地去分析她。我好像……对剖析人性的动机和行为,有种……说不出的沉迷。”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周老师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着“坦诚”,但这坦诚背后,却藏着一丝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只是笑了笑,带着某种了然的宽容。
“小雅,”他重新靠回椅背,“我猜,你那个‘朋友’的故事……一定很沉重吧。”
林小雅稍稍抬起了头。
“你很优秀,小雅。你的聪慧和共情能力,是做临床工作非常宝贵的特质。”周老师缓缓地说,“但是,做临床医生,最忌讳的就是陷进故事里。”
他看着林小雅,意有所指: “医者难自医。有时候,你需要先把那个‘朋友’放下,才能真正看清其他的患者。”
“你还年轻,别把所有重量都自己扛着。”
林小雅眼眶一热,猛地低下头,强行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周老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了几秒。
“不过,”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恢复了严谨。“情怀归情怀,现实是现实。”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抓紧时间,小雅。”
“当然,”周老师的声音又恢复了教授的客气,“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临床心理学的大门,永远向优秀的你敞开。”
林小雅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周老师。我……我知道了。”
走出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小雅站在走廊里,没有立刻离开。
周老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抓紧时间,小雅。”
她眯了眯眼,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既然前路已定,那就快刀斩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