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淋浴喷头，水声骤停。
浴室里瞬间被沉静和浓厚的水汽包裹。林小雅靠在微凉的瓷砖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试图将这一周积攒在肺里的疲惫，都呼进这片白雾里。
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体，换上睡衣。走到书桌旁坐下，顺手从桌下小冰箱里摸出一瓶草莓酸奶。冰凉的瓶身贴在掌心，冷得让人清醒。
刚插上吸管，桌上的手机“嗡”地亮了。
是陆哲。
林小雅的目光在屏幕上停了两秒，没有回复。 她把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扣在桌角。
解开毛巾，拿起吹风机。嗡嗡的暖风响起，她缓缓闭上眼，手指插进湿发，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同烘干。
风声中，桌角下的手机固执地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那种持续的震动声透过桌面传导过来，像只恼人的蚊子。
她无视着，直到发根最后一缕水汽消失。
关掉吹风机，世界重归寂静。
那股执拗的震动也终于停了。
静坐了几秒后，皱着眉，拿起了手机。
「小雅，在吗？我知道很冒昧……」
「蔷姐这一周……状态非常不对劲。」
「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模型室里，每天最早来，最晚走……」
「周二那天，她脸色好差，我就想帮她倒杯热水，手刚碰到杯子，她突然就弹开了，她好勉强地笑了一下……小雅，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昨天午休我看她一个人缩在黑暗里……」
「你上次说她情况很复杂……我就是想帮她」
「真的」
「你能不能……再跟我聊聊？」
「就当帮我？」
天，恋爱脑。
林小雅扶住额头，白眼几乎要翻上天。
抓起酸奶，猛吸了一大口。 冰凉酸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能压住心头那股乱窜的无名火。
“砰！” 酸奶瓶重重砸在桌上，黏稠的液体溅到了手背上。
“帮”她？
真是……天大的笑话。
盯着屏幕上那个“帮”字，林小雅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以为他是在“帮”谁？
脑海里浮现出“她”在黑暗里那副惨兮兮的样子。
林小雅猛地弓下腰，用手掌死死捂住嘴，肩膀开始剧烈颤抖。
陆哲，干得漂亮！
……太荒谬了。
喉咙里泄露出“咯咯”的、压抑的惨笑声。
陆哲越是“善意”，李蔷就越要“表演”。而她越“表演”，他就越“善意”。 一个完美的、互相折磨的死循环……
这是什么样的黑色笑话！
胡乱抹了把脸，放下手，低头看着。掌心是冰凉的泪水，手背是黏腻的污渍。
一片狼藉，无处下手。
凭什么要管这对荒唐的男女？
……可她又不能不管。
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哲一头撞向那个由谎言构筑的冰冷现实……这对那个傻子太残忍了。
更不能……让他的“善意”去戳破李蔷好不容易戴上的假面，那同样是毁灭。
不能说真相。
但也不能不管。
必须……必须把他劝退。
终于，她擦干净手，指尖在屏幕上冰冷地敲击起来。
「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茶馆。」
「我把我知道的，一次性告诉你。」
点击发送。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尖一松，手机“啪”地掉在桌上。
屏幕暗了下去。
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踉跄着冲向阳台，一把拉开玻璃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睡衣猎猎作响。
扶着冰凉的栏杆，看着楼下城市那片虚假的光晕。 她又一次主动地、把自己拉回了那个深渊。
“……啊——！！”
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终于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瞬间就被吞没在锦水市冰冷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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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整，铃铛轻响。
林小雅推门进来。白T恤，牛仔裤，利落的马尾。 一眼看到角落里的陆哲，径直走了过去。
“小雅。”陆哲突地站了起来，动作急得差点碰翻椅子。
“坐。” 林小雅在他对面坐下，招手，“一壶碧螺春。”
服务生刚走，陆哲就忍不住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我……我昨晚想了一夜。你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次性告诉我’？”
林小雅抬起手，掌心向下按了按。等到茶来了，她提起紫砂壶，不紧不慢地洗茶、温杯、斟茶。热气腾起，短暂地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把一杯澄澈的茶汤推到他面前，自己那杯没碰。她双手交叠在桌上，微微前倾，目光直视陆哲。
“陆哲，在说正事之前，我需要你诚实回答一个问题。” 声音很轻，但咬字清晰。 “你对李蔷，到底是什么感情？是同事间的关心，还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喜欢？”
陆哲愣了一下。脸微微涨红，手指蜷缩了一下，但没有回避林小雅的目光。
沉默了几秒。
“一开始……我觉得她很酷。”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那种专注，那种手比尺子还准的劲儿……很纯粹，让我仰慕。”
他苦笑了一下：“但现在……越靠近，越觉得她不一样。明明那么要强，能通宵画图，能一个人扛下所有……但那天在九孔桥……”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那杯晃动的茶汤。
“她看起来……那么易碎。”
抬起头时，眼神里没了平时的阳光和玩笑，只剩沉重的认真。
“我猜得到她经历过很可怕的事。小雅，我不傻，我懂。”
“但这……这并不影响我的感觉。” 他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敢想。我只是……想把握当下。”
林小雅静静地听着。
这答案，比预想的更棘手。他不是一时冲动，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她的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所以，你愿意接受她的一切秘密吗？无论那是什么？”
陆哲看着那双严肃的眼睛，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分量。
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坚定。
“……如果那意味着能让她好起来，”声音不大，但很稳，“我愿意。”
林小雅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了。 她靠回椅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陆哲，接下来告诉你的事，必须保密。”声音冷了下来，“这也是我作为朋友，唯一的忠告。”
“我保证。”
“还记得我说过，她是个患者吗？”
陆哲用力点头。
“她……曾经在一段关系里，受过非常、非常严重的伤害。”林小雅错开了目光，盯着空气，“不是普通的失恋。是那种……彻底摧毁了她对‘亲密关系’和‘男性’信任的伤害。”
陆哲的心猛地一揪，刚张嘴。
“至于具体是什么，抱歉。” 林小雅先一步截住话头，“我是一名准医生，职业道德不允许我透露。那不仅是隐私，那是伤疤。如果我把它撕开给你看，那我和当初伤害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距离感，“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个漩涡，这对你……不公平。”
茶馆里流淌着舒缓的古琴曲，却化解不开这一桌的凝重。
陆哲沉默了良久。 脸色有些发白，那是对未知残酷的本能畏惧。但放在膝盖上的手，依然紧紧攥着。
“……我知道了。”声音有些哑，“但我还是……不想就这么走开。如果她受了那么多伤，那我现在的离开，是不是又一次伤害？”
林小雅看着他。
这个傻子。果然还是放不下。
“如果真的不想伤害她，” 她叹了口气，“那你就必须换一种方式存在。”
“第一，保持现状。不要再向前一步了。”
“第二，”她盯着陆哲，“做正常的朋友，别给她任何越界的压力。”
“她需要的是信任，是安全感。” 声音放得更柔，“她必须自己从那个壳里走出来。她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可以信赖的伙伴，不是一个‘拯救者’。”
“你们的价值是相互的，陆哲。别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被施舍同情。”
最后，她说： “你要做的，是等待。等到她……或许愿意主动来握住你的那一天。”
茶馆很安静。 只有远处若有若无的琴声。
陆哲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林小雅静静看着对面这个理想主义者，神色间难掩疲惫。
也只能这样了，先稳住再说……
许久之后。
他抬起头，目光里的迷茫散去，只剩下一种沉重而清醒的决意。
“……我明白了。”
“谢谢你，小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小雅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陆哲，”她最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很难。该放手就放手吧，别抱太大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