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四周的山林中，更多的身影动了。它们从阴影中爬出——不是走——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关节扭曲的方式，四肢着地，动作却敏捷得像蜘蛛，在暗处来回穿梭，窸窸窣窣，探头探脑。
见下方两人一动不动，这些野兽胆子逐渐大起来，纷纷从暗处爬出，窜向道路两旁的垃圾山，锈蚀的集装箱，散发着恶臭的山洞口，夏萤也得以窥见他们的面貌；
那些“人”——如果还能叫人——衣不蔽体，肢体消瘦如枝，皮肤苍白如纸，覆盖着斑驳的像素化鳞片。他们的眼睛是空白的，像坏掉的屏幕，只剩空洞的黑块，眼神中看不到一丝一毫身为“人”的神志。
其中一个扒出垃圾桶里的丢弃物，是些漫画和手办的残片等，用长长的尖牙用力噬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另一个捧起皱巴巴的痛图海报，伸出蜥蜴一般的长舌头上下左右舔了个遍，一边低沉地咕哝着；又一个从山洞爬出，四肢着地，像野兽般敏捷，身上挂着破烂的COS服，猫耳头饰歪斜，尾巴似的布条拖在地上。
突然，那些枯萌者集体转过头，对着下方的两人，咕叽咕叽地重复发出含混不清的语句；
夏萤努力回忆着，最开始遇见的那个枯萌者好像也这么对她叫过。她仔细分辨着，那些变异腐烂的嘴巴中叫出的变音跑调的词句，好像在哪听过。
不对，是真的听过。那分明就是“死宅……”和“……真恶心”。
“死宅、真恶心。”
“死宅、真恶心。”
“死宅、真恶心。”
……
如同地狱中盘踞在尸山上的群鬼，枯萌者们居高临下望着下一个受害者。无数发光的眼睛排列在黑暗的垃圾堆上，长着尖牙的大嘴流着恶心的涎水，叽叽喳喳的诅咒话语回荡不绝。
夏萤捂住耳朵，喉咙发干，浑身发冷，缩在蘑菇头身后瑟瑟发抖。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理解行尸走肉这个词；
是的，他们不再社恐了，但也彻底失去了“社会”这个概念，甚至永远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
眼看枯萌者越来越多，蘑菇头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管状设备——还是不知道这么大的东西他究竟是放在哪里的——是台大功率照明器，对准前方，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
随着瞬间如同太阳的强光照射，首当其冲的枯萌者痛苦地捂住失明的双目，从树杈和石顶上跌落，连滚带爬地惨叫着逃入山林。
剩下的也如受惊的野兽，纷纷扔掉“食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四肢并用地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抽搐般的敏捷，瞬间窜入旁边的垃圾山缝隙中，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数以百计的枯萌者就逃得一只不剩了。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后，蘑菇头回头看见蹲在地上独自emo的夏萤；随着内心的幻想逐渐熄灭，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
“死宅真恶心……吗？可我也是死宅啊。有朝一日，我也会变成那副模样吗？”夏萤将头深深地埋入膝间，手指在泥土上画着圈圈。
蘑菇头的视线穿过了她，扫视四周，确认无漏网之鱼后，收起设备，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大步前行。夏萤别无他法，只得爬起身跟上；
“我说小蘑，你也太KY了吧，这种时候，都不能安慰人家一下吗？一句都好哦。喂，等等我！——”
一路上，更多的枯萌者被惊动。但它们似乎可以互相交流，不再敢于围攻两名不速之客，只是从各种角落里探头探脑；
那一双双空洞的像素般的眼睛麻木地注视着他们，然后又如惊弓之鸟般飞速逃窜，留下窸窣的声响和一股混合着绝望与腐朽的气味。
夏萤不敢看周围，只能尽力地靠近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这片绝望之地里唯一稳定的坐标。
突然，蘑菇头的脚步停下，夏萤刹车不及，脸撞在他背上，如同撞在一堵墙上。这哪是肌肉，简直像石头一样坚硬。
夏萤揉着撞疼的鼻子探出脑袋，顺着蘑菇头的目光向前望去。前方是个岔路口，一面破烂的旗帜插在地上迎风飘扬。
旗帜上绘着触手缠绕的马猴烧酒剪影——典型的二次元标志，诡异却亲切。下方钉着块指路牌，箭头指向远处的群山。
“这……这是……”夏萤忘记了鼻子的疼痛，颤巍巍地走上前去。
只见路牌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虔心敬奉二次元之人，必将踏上希冀之故乡。
“希……希希希望乡！”夏萤一下就把之前的沮丧和恐惧抛诸脑后，一蹦三尺高，“果然……还是存在的嘛！”
她擦干眼泪，指着路牌对一旁的蘑菇头说，“小蘑，我们找到了，希望乡就在前面！我就知道，那不是传说，是真的！……”她兴奋地来回踱步，“至于那些枯萌者……我想或许是些悲剧或者意外造成的……任何事物都有美好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对吧？”
蘑菇头默不作声，盯着那诡异的路牌标识，思索了片刻，沿着路牌指引的方向大步走去，夏萤赶紧跟上。
两人沿着小径继续往前，穿过更多更密集的垃圾堆或遗迹场。丢弃的漫画书页、碎裂的胶佬模型、沾满黏液的抱枕四处散落。空气越来越潮湿，风中令人作呕的甜腥味越来越重，像融化的糖果混着腐肉。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巨大、仿佛在蠕动的山体阴影下，一座灯火摇曳、隐约传来扭曲音乐声的小镇轮廓出现在眼前。
夏萤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终于抵达神山的朝圣者。原本已经脱力的脚掌再度生出了十分力量，一溜烟超过了蘑菇头，跑向镇门；脚步轻快，像个孩子跑向游乐场。
与此同时，她的想象力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飞奔；
终于到达了，希望乡，梦想中的乌托邦。那里有阳光普照的街道，堆积如山的本子，大家手拉手唱着宅曲，分享最新的番剧。或许还有新的组织和社团，大家相聚在咖啡馆里，里面坐满画师和coser，讨论着无限的可能性……
但映入她眼帘的，是另一番地狱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