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轮到夏萤了。她面红耳赤地登台,面对台下乌泱泱的观众,仿佛脚下的每一寸地面都滚烫灼人;
接着拿出一只笔记本,用音细若蚊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段深埋于记忆中的往事。
那是在夏萤上小学时,当时疯狂迷恋魔少miyo的她,利用空余时间,偷偷绘制了一本miyo的同人漫画,并撰写了羞耻的CP设定集。
但是,这部作品在剧情最为关键处戛然而止,再无后续。因为夏萤突然发现,年幼的自己画技是如此的生疏,知识是如此的贫乏,阅历是如此的欠缺,思想是如此的肤浅……
仅靠一腔创作热情,最多只能画出一些拙劣不堪的草图和可笑做作的剧情。此时的她,根本不可能实现自己内心的想法,更不可能创造出吸引人的作品。
因此,她将笔记本藏在了抽屉最深处,上面还压满了作业本作为掩饰。在自己没有成长到足以完成它之前,她决定将这些想法封印,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
然而,孩子的思维实在太简单了。
在那一天,夏萤上学后,这只本子最终被收拾桌子的母亲发现。后被自豪地当做女儿的“特长”,大肆传播给所有邻居、亲戚,乃至全校老师和同学……在夏萤知道时,自己是CP小画家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纷纷。
那一段时间是如此的黑暗,不堪回首。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这只绘着草稿的笔记本,也再也没有当众拿起过画笔了。
夏萤说完了。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评委席上一位长者才艰难地打破沉默,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呃……就这?这样就算社死了吗?画同人漫画,写CP小说……这不是挺普通的童年爱好吗?”
旁边另一位评委接话,也带着明显的失望:“跟之前选手的跨界虐恋作品相比,耻度上严重不足啊。还以为被长老亲自提名,会是什么种子选手来着……”
“唉,罢了罢了,毕竟是头次参选的新人,总得给点鼓励,算个友情分吧。”
评委席上的亮分牌举起,同时显示出一个刺眼的数字:1。
这是迄今为止的全场最低分,彻彻底底的垫底。娃娃跟法阵也毫无反应,很显然觉醒失败,更别提召唤萌具了。
夏萤局促地捏着笔记本,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四周并未传来多少恶意,而是某种夹杂着些许同情和更多哄笑的氛围;偶尔的笑声也并非源于鄙夷,仅仅是将重在参与新人当做乐子。
但是,恰恰因此,虽是被迫参选,这一刻,夏萤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透彻心扉的耻辱——
身为一个把二次元当做人生的宅布林,原来她连“社死”的资格都没有,平庸到不值一提。
从小到大,她早已认清并接受了自己的平平无奇。但在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侥幸:兴许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候,自己的爱好能够发光发热呢?
就犹如夏夜的萤火虫,自己是否也能为那道靓丽的风景,贡献一丝微弱却不可或缺的光亮?
然而,事实却一再击碎了她的幻想。浓重的失落感包裹了夏萤,她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时,长老起身离开座位,走上台去。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张从夏萤笔记本中飘落的旧涂鸦翻看着,若有所思;
纸已泛黄,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个线条简单笑容灿烂的魔法少女,任谁看都出自孩童之手。
长老凝视片刻,低声自语道:“先知在时,曾对我说过:真正的‘社死’,并非慑于他人的目光,而源于内心的洞开,是因极致珍视之物被轻视践踏孕育出的无上之耻……先知走后,我曾研读过那些残章和文献,方知在寻常的耻度分级之上,还存在着C7以上的逸才;
他们被称为天选之宅,其觉醒的心路历程与寻常人大不相同。而这名新人的气息与经历,倒与古老壁画所记载的,‘天选之宅女’的某些特征有着几分相似……”
此言一出,其他评委顿时哗然:
“什么?天选之宅女!”
“就她?”
夏萤也抬起头,惊诧万分,她想不到:这世上居然存在如此不礼貌和让人受打击的称号。
顷刻间,场上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夏萤身上。这一次不再带有嘲弄,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几乎要将她灼穿的审视;
“不可能,不可能!她看上去太普通了,扔进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
“长老是不是收人贿赂了,这么偏袒这个选手。”
“她要是天选之宅女,我就是秦始皇了!”……
夏萤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内心疯狂纠结:究竟接受还是不接受这个称号,哪种比较丢人?
……
在一片质疑声中,这场混乱煎熬的晋升仪式终于结束了。
关于夏萤疑似“天选之宅女”的争论,也因缺乏实据,最终不了了之。
就在众人开始收拾场地时,一个被遗落在草丛间的旧皮箱,引起了几个信徒的注意。
“这是谁的箱子?”
“那个……是我的。”夏萤小声承认。在先前被发现时,她本能地觉得这箱子太过惹眼,便下意识将它藏进了草丛,也因此躲过了之后的搜身。
“哦?里面放了什么好东西,绝版典藏光碟,还是限量手办?”一个刀疤脸信徒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伸手就想去抓。
“不、不是的……”夏萤惊慌地后退,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的同伴再三警告过,这东西很危险,绝对不能打开!”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每次这箱子被打开,随之而来的准没好事。
然而,她试图劝阻的话语,却如同迸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对方的兴致。
“危险?”
“不能打开?”
信徒们相互对视,脸上非但没有浮现惧色,反而露出了更盛的好奇和兴奋;
“在这片被真神遗弃的土地上,还有比‘无聊’更危险的东西吗?”
“得了吧,他们藏本子的时候都是这么吓唬人的。危险,哈哈哈!”
“打开,必须打开!触之圈的原则就是,有好东西必须分享,让我们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大宝贝!”
劝说彻底无效,反而激起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几个身强力壮的信徒一拥而上,轻易地从夏萤手中夺过了箱子。
刀疤脸抡起旁边焊接场地时剩下的粗钢条,不由分说,狠狠地砸向箱锁。
“不要——!”夏萤的尖叫被淹没在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中。
锁扣应声崩飞,箱盖被猛地掀开后,里面既没有金光闪闪的秘宝,也没有不可描述的禁书,只有——
一叠平平无奇、有些微微发黄的空白纸页,静静地躺在箱底。
“……”
短暂的死寂后,是巨大的失望和哄堂大笑。
“哈,就这?一堆空白的稿纸?”
“搞什么啊!不是H书你锁那么严实干嘛?”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就是一堆废纸,浪费感情!”
信徒们再三翻看,确认那就是几张白纸后意兴阑珊,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嘲弄了几句便纷纷摇头散去,不再对失魂落魄的夏萤投去一瞥。
夏萤默默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地上的纸页一一拾起,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尘土。
在她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些微黄纸页的瞬间,一个模糊的记忆突然闪过——之前在那艘颠簸的渡船上、风雨交加之时,这些纸张似乎曾像回应过她的思绪一般,浮现出栩栩如生的画作;
那些是幻觉吗?又太真实了,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刹那间,她灵机一动:
如果,这世上真有自动画画的稿纸,那她儿时未能完成的画作,甚至包括所有那些幻想中的世界——无数个在凌乱生活中一闪而过、深埋于心底、却在总夜深人静时纠缠不休的创作冲动——是否都能轻易地完成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夏萤心中迅速蔓延。就在她心念悸动的刹那,握在手中的纸页仿佛骤然拥有了生命,开始轻微、高频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随着嗖嗖几声,竟一张张自动飞离了她的指间,飘移、排列,悬浮于前方。
原本空白的纸面之上,墨迹线条正自动飞速延展、勾勒——正是她刚才当众自曝的、那份源自童年却未曾画完的羞涩处女作;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完整与生动成形,急速浮现。
夏萤瞪大眼睛、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空中那自行作画的纸页,完全被眼中倒映的渐渐成型的线条所吸引,顾不上思索其他。
周围,散场的信徒正忙于拆去海选舞台和设备,这细微而神奇的异象,被全然淹没在了施工的喧嚣当中。
然而,并非所有其他人都忽视了这悄然发生的奇迹。
“你们……你——做了什么?!”
一直在旁沉默观察的长老,猛地用手中拐杖重重顿地,极度激动和嘶哑的声音撕裂了喧闹。他拨开人群,踉跄着上前,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夏萤面前,那叠悬浮于半空、正被无形之笔飞速绘制的稿纸,仿佛凝视着世间最崇高的圣迹。
半晌,他才以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呢喃开口:
“先知离去之前……曾告诉我,所谓拯救苍生、照亮黑暗时代的最终答案,并非什么撼天动地的显眼之物,而是一件被守秘局列为‘特级高危’的时空漂流品——那是所有二次元创作者梦寐以求的至高圣器,名叫‘自动手稿’;”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空中的纸张:
“……它其貌不扬,从外观上看,只是一叠空白无字的纸页,却蕴含着被真神亲自赐福、纯度极高的‘螈力’。看似空白,却能投影出无限可能,幻化出无穷之物,据说……能实现任何愿望。
可若未被选中之人得到,它与废纸并无区别。唯有灵魂契合的‘天选之宅’,才能以自身最极致的羞耻与幻想为笔墨,激活其上所铭刻的至高真理!先知当时带走了最精锐的一批信众,并立下预言,说是将在某个朔月之夜,带着能唤醒圣物的天命之人归来……”
说着,他猛地转向一脸懵逼的夏萤,激动地抬起拐杖指向她,“历经试炼,朔月归来,无特长无爱好,涉猎混沌,XP精奇,实打实无人问津的闷骚处女!完全符合预言上的特征……更重要的是,那件能直接呼唤真神的圣器,就被你带在身边!……”
长老的话语如同连环惊雷,再度劈得夏萤外焦里嫩;“那个,等一下……”
长老并没有理会她,几乎嘶吼着说出最终的结论:
“不会错的……传说竟然是真的!你就是先知预言的‘适格者’,能唤醒空白手稿、召唤真神降临的——‘天选之宅女’!!”
“什么?!”“真的出现了吗?”
这一刻,在场所有信徒被彻底震惊。有人如遭雷击僵立原地,有人面容觳觫跌坐在地,有人颤抖着向她俯身拜服;
“天选之宅,宅女中的宅女!”“闷骚中的闷骚,精奇中的精奇!”……
“啊啊啊快别说了,我不是我不是啊!……”夏萤抱着头,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
什么狗屎天选宅女——他们干嘛非要用这种丢人到极致的人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