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梧山。
细雨中夹带着几声黄鹂啁啾。
树翳里,一个墨衣男子身形狼狈,双目紧闭。
浑噩之中,李道一又梦回沧水宫。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杏影婆娑、红墙斑驳,即便过了多年,也让人难以忘却。
练剑而出了身细汗的他,正要宽衣解带,却从晾衣杆后感受到阵如凝实质的目光。
四师姐秦昭昭,吹着口哨从白色床纱后走出来,看见李道一时,倏然咦了一声。
“啊啦啦,衣衣师妹,你要洗澡呐?”
“这不是巧了,我也打算去净净身子——”
秦昭昭眯着眼,好色之情却已越然而出,直勾勾粘在李道一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
“趁此良机,不如我们一起洗吧!”
不待人反应,秦昭昭紫衣一闪,两只魔爪探入“少女”怀中细细摩挲,颇有任凭人如何叫喊,也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气概。
即便后面秦昭昭被罚了三个月杂役,勒令再也不能踏足李道一院中,此事,却还是成了某人挥之不去的心魇……
熟悉的力道在身前窸窸窣窣,虽手感滑嫩,却不知轻重缓急,宛如调皮的逗弄。
树梢上的一滴雨露猛得坠下,李道一眉间一凉,瞬间直起身,抓住了那只为非作恶的小手。
看到眼前是个青衣红发的稚女,才堪堪舒了一口气。
吓死他了。
还以为又是秦昭昭那祸害!
不过,秦昭昭可没如此恐怖的力道,这如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让李道一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这种怪异的熟悉,甚至要越过在沧水宫的日子,回溯到更深远的记忆之前……
“呀,病秧子居然醒过来了!”
稚子轻笑,清丽的五官便如清晨梧桐般展开,红色的发丝一蹦一跳,一副雀跃模样。
“你是谁,摸我干啥?”
“哦,看你在这里躺尸,打算借点钱财。”
“会还吗?”
“不会。”
李道一尬得有些想笑,却喉中一涩,吐出鲜血。
“哎呀放开我放开我!”
“啥都没捞到,反捞你一身病气!”
稚女一脸嫌弃,唇线紧抿。
只是翠如春水的碧瞳,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李道一。
长相白净的男人脸上毫无血色,凝神闭气,似在思索些什么。
李道一立刻感应到自己腹中的那颗赤丹。
品相上佳,可丹形不稳、成色灰暗。
正如他的主人般气息奄奄。
那最后一道紫霄神雷可真是差点折了李道一老命,还好这三年,他在沧水宫勤于修习,根基比上之前还要稳健几分。
可惜现在初过雷劫,气力还未恢复,若被山里的强大精怪趁机而入,那可死无葬身之地……
李道一眸色微转,松开对稚子的桎梏,检查身体,却发现腰间所挂之物消失无踪。
“你可见到我的令牌?”
“令牌,那是什么东西。”
稚子撇嘴,遥遥一指,附近山石崩碎,表面皆焦黑一片,是紫雷经过留下的痕迹。
雷鸣所至,寸土无生。
李道一嘴角抽了抽。
那个令牌,算是沧水宫的人身定位器,每个弟子皆有配备,若遭损毁,沧水宫必有感应。
他本打算结丹之后便将令牌送至万和驿站,给它来一趟世界云游,免得几位师姐“特意追寻”。
谁知道竟让雷劫给毁了。
万幸,自己还是成功结丹。
虽不厚道,就当是假死脱身吧。
他再也不会变回女子装扮,从今而后,只以男性的身份行走江湖。
没有李衣衣这个沧剑小师妹了!
现在的他,是新的赤丹大士,李道一!
……
“麻烦你件事儿呗。”
李道一满脸正经地看向红发稚子。
“蜀黍,我们不约。”
见他目露精光,幼女秀美的五官拧成不屑的神情。
“我现在肩不能扛、人不能行,你带我下山,就当日行一善如何?”
“呦呵,你一壮阳男子不能走路?还要让我这个弱小孩童帮你,多大的脸!”
这是第几次讽刺他身体虚了?
感觉比骂杂鱼还要狠。
李道一摇头,轻笑了声,缓缓说道:
“一个弱小孩童,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
稚子转身,视线落回他脸上。
树影将她天真可爱的面目一分为二,阴暗之中的眸瞳,幽幽发着绿光。
与谋略深远的人族,和弱肉强食的魔族不同,妖族能感应灵气脉络,故而更善于伪装气息。
除非,是遇到同类。
李道一在她身上并没有感到恶意,相反,和他一样,稚子体内有股超脱俗世的清气。
——说明她不是什么骸人鲸。
原身也许是山上的某类花草植物。
妖化形的模样与心智挂钩,这般年轻,估摸耳根软,没见过人世险恶。
正是让社会的大手鞭挞的好年纪。
“你看昂,咱都是妖,又住同一座山,多少算个邻居吧,远亲不如近邻,打好关系很重要。”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啊!”
“这样,你刚才在我身上乱摸一通,总得给点精神损失费吧?”
“咱山头有个道理——落地上的,就是俺拾得,你自己在这躺尸,不怪我!”
好顽强的抗争精神!
李道一额角渗出得遇劲敌的冷汗。
接着放出了终极大招!
“既然你拾得,那我就是你的,你不能不对我负责!”
吃!软!饭!!!!
此言一出,对面瞬间没有响应。
只见稚女眼睛溜溜转了一圈,而后意味深沉地点点头。
“行吧,既然这样,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从今天起,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
她搭起李道一的手,力气出人意料的大。
两道脚印,一深一浅,一大一小,在落日余晖中迈向通往山下小镇的荒芜野径。
树叶林间,只留下两人最后的交谈。
“我叫茑萝,你叫什么名字?”
“李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