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巷深处,秦楼烟雨。
红栏上总有女子姿态婀娜地软着腰肢,手中纱巾摇摇晃晃地向来客挥动。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茑萝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栏上,身边的清倌儿正弹着古筝。
自那一夜,茑萝见李道一和那珠光满面的老鸨交谈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余下的画面,只记得:
李道一回头瞟了她一眼,继而搓着手,笑得很恶心地跟上老鸨,走向那灯火通明、歌音袅袅的地方。
她被清倌儿带着,终日只能往庭院里瞧。
偶尔,会被路过的姐姐投喂些零嘴,但最好吃的,当属那些来听清倌儿唱歌的客人留下的桂花糕,清倌儿捻了两块给她,白糯糯的糕点上方铺着一层金黄色的糖霜,入口滑嫩,嚼两下会闻到股四溢而出的丹桂香。
茑萝特意留了一块,包在方巾里,打算犒劳一下为她找到居所的小弟。
可是,李道一迟迟不显身影。
她问清倌儿时,这位仪表端庄、妆容动人的温婉女子只蹙了眉,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忍。
“你且住下。”
“他一定会来接你的。”
初涉人世,茑萝不懂她话中深意,只觉得她的眼神,与那天夜里过路人的视线一样,都隐藏着同一种东西,秘而不宣,却像麦芒一样落在身上,刺捞,又不得劲儿。
过了一天一夜,这桂花糕已经变得更加黏乎,探鼻去嗅,还能闻到果物熟烂的气息。
寻思不能再等下去,茑萝便偷偷溜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人声嘈杂的前院,沿着墙壁,上了屋瓦。
墙头疏影婆娑,偏门处,传来窃窃哭泣声。
茑萝探出头,正瞅见穿粗褐衣裳的浓眉大汉推搡着一个小姑娘。
那女孩从身高看来,与茑萝别无二般,身上的青绿色襦裙,轻纱飘飘,带着流云状的花纹。
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进去啊!你再不进去,我就打你了!”
大汉表情凶狠,粗眉气得倒竖。
“不、不要……”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
“我家很有钱的,你别把我卖给青楼……”
卖?
茑萝抓住了这个字眼。
女孩匍在门阶前,另一只手腕虽被大汉死死拽着,脚底却不肯松懈。
大汉见恐吓不成,便从身后抽出一拳粗的扁担,粗长的阴影在手中挥动着,仿佛就要落下。
“住手。”
男人身形一滞,几条绿色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脖颈处出来蟒蛇束缚般的冷意。
他瞳孔颤动着,向上望去。
只见两条白藕般的小腿拨动着,翡翠瞳直勾勾地瞧他,像看见一条有趣的小虫。
“妖怪啊!!!!”
巷口回荡着大汉冲出去时的嚎叫。
只是围院内歌舞依旧,无人在意。
茑萝没想到此人如此不惊吓,暼向呆愣在原地,因为不敢抬头,而未见始终的女孩。
“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迷茫站起,只见到与普通孩童无异的茑萝坐在墙头,眼神平静地看她。
“你刚才说的‘卖入青楼’是什么意思?”
“啊…?”
不知刚才发生何事,但能确定是眼前人救下自己,女孩视线先游移了一下,随后斟酌开口。
从她委婉的说辞和感谢中,茑萝大致理解了青楼的性质,脑海里又滑过清倌儿欲说还休的神色。
耐着性子说完后,女孩又望了眼茑萝。
她表情未变,只是翠瞳里凝着阴霾。
“我还有事,再会。”
说完,茑萝便纵身躺下,以一种人类难以做到的动作进入内院……
青楼内人声鼎沸、气味紊杂,纵使是茑萝也很难从中分辨出独属于李道一的气息。
更别提这鸡贼小子总是下意识地隐藏自己,哪怕初次见面,他身处昏迷之中,也依旧这般。
好在,茑萝嗅觉十分灵敏。
比起一般的妖类还要强上几分。
她清晰地知道李道一就在青楼的某个角落,从未离开。
她要找到他,然后狠狠收拾一顿。
折断手臂。
剁掉耳朵。
把身上多余的部分撒到山上当肥料!
正当茑萝浑身冒着黑气,冷眼看向人影憧憧的前院时,身旁的门猛得开了。
盯着黑眼圈、神情恹恹的李道一抱着叠东西出现,茑萝顷刻闻到他身上的木皂香。
红发萝莉像只飞箭一样射出。
李道一怀中的“大山”洒落一地,茑萝骑在他的腹部,赤色马尾蜿蜒而下,落在他指尖。
而青筋暴起的拳头,离他那张好看的脸只有咫尺之遥。
“我嘞个老腰啊。”
感觉腰间盘凸出都被这一头锤给治好的李道一,像个六旬老人般哀叫起来。
刚睁开眼,就看见茑萝在用刀锋似的目光剜他,门外夕阳正好,撒在她的发梢,连雪色的双颊都映得通红,她恶狠狠地瞪眼,却自己忍不住浸湿了眼角,很努力做出青面獠牙的模样。
“这是什么?”
茑萝余光中,注意到地面上的诸多画卷。
滚落的木轴带出了一个女子仰面泣涕,酥肩半露的画面,那种神情很奇怪,虽然是在哭,桃花面却粉嫩鲜活,好似痛苦中带着某种愉悦。
李道一脸色一变,推开茑萝,起身捡起地面一幅幅画,佝偻不起的脊背,是被压弯的脊梁。
“我的尊严。”
“不然你以为我俩能在这儿白吃白喝啊?”
茑萝愣住了,等李道一捡完所有画,才消化完所有信息。
“你卖这些画给我们当生活费?”
“不然咧,还能卖啥,我干净的身子吗?”
茑萝摸着后脑勺,支支吾吾,“我以为、以为……”
李道一闻言,撇着嘴扫视她。
身段小小,想法大大。
他发出呵的一声。
好像在笑某人自作多情。
“我说了,我只是显瘦而已!!!”
“我长得这么好看,以后一定是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茑萝别过脸,冷哼了一声。
“到时候分分钟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李道一的手放在她呆毛间,轻柔地抚摸。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让茑萝身体一耸,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流经全身,酥酥麻麻,仿佛还带着掌心的温度,让本该执行哈气行为的程序直接卡壳,胸前擂动的心跳越发聒噪起来。
从窗棂透过的夕光,为李道一边缘镀上一层光辉。
他开口:
“但以为父之见,”
“在这青楼里,”
“你永远只是一个,萝莉。”
……在茑萝一个暴起,将怀里揣了许久,生出毒药属性的过期桂花糕塞入李道一口中时,屋内最后一句声响湮于青楼的莺莺燕燕。
——“谋杀亲父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