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坐在桌旁,一身灰蓝色衣裳,初看不觉张扬,袖口、衣角处却缀着暗金色的云纹,浮动间,自生贵气。
“我是赵家的管事,邻里街坊都叫我老孙。”
他摸了摸下颏间的灰白寸胡。
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攒在一处。
面目亲和,但并不亲近。
屋内,只有杂役两三人,老鸨站在孙管家身后,一脸谄媚。
李道一心底有了些盘算,转头看向茑萝。
“是小妹给赵氏添了麻烦?”
手底传来一股牛劲儿。
小家伙是一点口头亏都不吃。
“不是不是。”
孙管家眉眼弯弯。
“我家小姐昨日被歹徒所害,危机时刻,幸得令妹相助,故而叫我带客人去府上款待。”
这儿有吃有喝还有漂亮姐姐,何必去那里?
茑萝正要开口拒绝,李道一却像提前感知到她想法似的,一巴掌捂住了不知好歹的小嘴。
“哈哈我们去,我们去。”
“能被赵家接待是我们的荣幸。”
孙管家大袖一挥,笑着说了一声好。
“马车就在外面,请随我来吧。”
坐上马车,街间吆喝此起彼伏。
茑萝叠着小腿,盯着敛起表情的李道一。
“你想干嘛。”
李道一放下车帷,外界的光线在他的侧脸烙下一道椭圆。
“赵氏家大业大,投靠他们比咱俩在风尘里摸爬滚打,好混不少。”
李道一淡淡道: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人家想答谢你就答应呗。”
该说不愧是大百合世界吗?
英雄救美这回事儿竟然让茑萝给撞上了。
他看向一脸自大的萝莉,心底暗嘘。
从侧门进入端方高大的府邸。
赵方媛在房间里摆了一桌美食珍馐招待两人。
现如今,赵氏家主半身入土,所诞两子,老大在行商途中被魔族所害,赵方媛便是遗孤,也是整个赵府唯一的明珠。
屋内,赵方媛一身轻纱粉裙,坐在烤鸭旁,朝着茑萝高高招手。
茑萝便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拿筷子拨弄玉盘里的甜点。
赵方媛先怯怯地暼了李道一一眼,接着便低头,一个劲儿地为茑萝添菜夹菜。
而李道一唐突提出的借住之事,也是小声应下。
赵方媛集赵家宠爱于一体,只要她应允,其他人便不会多加置喙,更何况,收留青楼里的贫苦恩人这样救风尘似的做法,于公于私,都能为赵氏博得好名声。
沉默许久的孙管家在一旁提出意见。
“近来府内繁忙,暂无闲置房间。”
“可让贵客住在西南的小筑。”
“只是那里久未住人,恐怕有些简陋。”
李道一非常大神经地挥挥手。
“没问题没问题!”
吃完饭,赵方媛在乳娘监管下还要练习女红,便只能告别茑萝,孙管家则叫人领他们去西南小筑。
行走许久,顺着朱墙一拐,一座偏漏的茅舍便出现在李道一两人身前。
院内白墙坍圮,旁边的鸡窝里只剩下干草,而旁边的茅亭更是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孙管家说,若有需要可随时提出。”
仆役关门时,冷淡地提了一句。
但他那轻慢的眼神,已将自己心里所想暴露无遗。
李道一拦住龇牙咧嘴的茑萝。
转身端详起四周。
既是小筑,又是茅屋,
雅,实在是雅。
他手中幻化出一卷纸笺,提笔洋洋洒洒写出八个大字: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李道一丢下笔,临风潇洒,而茑萝顶起纸笺,从白色纸张后无语地望着他。
“去,帮我把这八个字挂在门口。”
他垂身捡着院内的杂枝,语气别有深意。
茑萝闻言,虽然不解,但还是把纸笺挂在了外门。
而后,两人一直收拾茅舍,几乎没有外出。
至黄昏时分,小筑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接着是下马、踏步的响动。
片刻后,有人扣动门环。
茑萝打开门,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紫袍的男人手握脱落的铜环,呆愣在原地。
他器宇不凡,但眉间黯淡,脸上的细纹因疲惫而层层堆叠。
“小姑娘,我是……”
“进来吧。”
红毛萝莉没有鸟他,像吐果核一样啖出三个字后,就径直离开。
赵天钧干笑一声,望着微开的木扉,推门而入。
院中,一位气质凌然、面貌昳丽的青年正卷着长袖,身旁是一堆收拾出的杂物。
“小友,这里何时住了人。”
“今天。”
赵天钧摸了摸鼻子。
“哦,那门外的字是何人所提?”
“是在下所写。”
茑萝在角落里眼瞅着李道一装模作样起来。
他先是一副小生派头,挺直腰板,继而彬彬有礼地和赵天钧交谈。
口中不乏什么之乎者也,与一些莫名其妙的诗句,据他说,都是旅途中结识的文豪所写。
他不生产诗歌,他只是诗文的搬运工。
这招近朱者赤被玩得明明白白。
引得赵天钧对李道一口中的文豪,甚至是他,也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虽然,这种欣赏不过是上位阶层附庸风雅的表露,对其观看性的认可。
身为修仙者,与赵家真正话事人的赵天钧,并无可能对一介文人产生尊敬。
李道一说着说着,便邀人进屋详谈。
后面,烛光亮起,赵天才钧从西南小筑走出,他先是去见了孙管家,随后,一些物资被源源不断地送入门中。
茑萝咬着糖葫芦,望着屋里慢慢磨砚,似若胸有成竹的李道一,缓缓说道:
“你知道刚才那些搬东西过来的下人怎么谈论你的吗?”
“哼哼,我这样的人才不在意那些虚假的夸赞,无论他们说我是横空出世的天才,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诗仙,我都不会高兴的。”
“不。”
茑萝咬碎嘴里的山楂,糖壳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们说你是卖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