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刮擦着广场上每一个低垂的头颅。
艾拉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混合气味的工装,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抵御着仿佛能钻透骨髓的寒意。她站在队伍的末尾,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同时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好奇心观察着周围。
这就是所谓的“广场”——一片被高耸、锈蚀的钢铁结构半包围的、铺着冻硬泥土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几根歪斜的金属杆,上面悬挂着发出惨白光芒的蒸汽灯,灯罩上凝结的冰霜让光线变得昏暗而朦胧。上百名和她一样穿着灰色工装的人,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等待着一天中最重要、也可能是唯一值得期待的时刻——配给发放。
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的呼啸,远处能量塔那永恒不变的沉闷轰鸣,以及队列前方传来的、金属勺刮擦铁桶的刺耳声响。偶尔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很快便被风声吞没。
艾拉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冰冷。这不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目睹同类如同牲口般等待投喂时产生的、混杂着荒谬与恐惧的寒意。她强迫自己启动“玩家视角”,将眼前的一切视为“新手村日常任务发布点”,但这过于真实的绝望感,还是让她胃里一阵阵发紧。
“维修三队,艾拉!”
一个粗哑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空气中。队列前方,一个裹着厚重兽皮、脸上冻得发红发亮、鼻头尤其显眼的络腮胡男人,正不耐烦地敲着面前的登记簿。那是工头,老巴克。
艾拉一个激灵,赶紧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低着头快步上前。老巴克甚至没抬头看她,只是用沾满油污的手指在登记簿上划了一下,然后拿起一个粗糙的黑铁碗,从旁边一个散发着酸馊气的大铁桶里,舀起一勺黏糊糊的、看不出原材料的灰色糊状物,重重地顿在艾拉面前。接着,他又从另一个筐子里拿起半块黑得像炭块、硬得像石头的面包,扔进了碗里。
这就是今天的配给。能量的主要来源。
艾拉端着那碗“食物”,闻着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胃里一阵翻腾。但周围人羡慕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目光提醒着她,这已经是能维持生命的恩赐。她默默退到一边,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费力地将那半块黑面包掰开一小块,塞进嘴里。
牙齿差点崩掉。
那面包硬得超乎想象,口感粗糙得如同嚼沙子,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苦涩。但其中蕴含的、极其微弱的淀粉甜味,以及咀嚼带来的饱腹感(哪怕是错觉),还是让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活下去…”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强迫自己将那块“凶器”咽了下去。
配给很快发放完毕。人群如同退潮般,沉默地散去,各自走向不同的工作区域。艾拉跟着维修三队的几个人,走向位于广场边缘的一个低矮、肮脏的工棚。
工棚里比外面稍微“温暖”一点,但也仅仅是不刮风而已。空气中充斥着更加浓烈的铁锈、机油、汗臭以及某种金属焊接时产生的刺鼻气味。几盏昏暗的油灯挂在锈蚀的横梁上,勉强照亮了这个如同地穴般的空间。到处堆放着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废弃的管道和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敲打声、锉磨声、蒸汽泄露的“嘶嘶”声不绝于耳。
艾拉被分配到了一个角落,任务是处理一截刚刚从某处拆卸下来的、锈迹斑斑的管道接口。她需要用一把沉重得与她手臂力量完全不符的巨大扳手,拧开接口上一个同样锈死的螺母。
她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试图回忆“艾拉”这具身体里可能残留的肌肉记忆。然而,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能凭借林天明那点可怜的、仅限于拧开可乐瓶盖的经验,笨拙地将扳手卡在螺母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去转动。扳手沉重冰冷,粗糙的金属表面摩擦着她手上新添的伤口。她能感觉到手臂肌肉在尖叫、在颤抖,但那该死的螺母纹丝不动,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扳手“嘎吱”一声滑脱,狠狠砸在了她的脚面上。
“嘶——!” 艾拉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飙出来。
“啧。”
一声充满戏谑的咂嘴声从旁边传来。艾拉抬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削、脸上带着几分油滑的年轻男人正倚在旁边的工作台上,手里抛接着一枚黄铜螺母。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狭长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着。这是队里其他人称之为“耗子”的家伙,以嘴碎和喜欢捉弄新人闻名。
“我说,艾拉,” 耗子用一种拉长了的、阴阳怪气的语调开口,“你这拧螺丝的架势…是跟内城那些养尊处优、只会摆弄针线活的小姐们学的吗?不对啊,人家小姐的手指可没你这么‘细皮嫩肉’,还带着冻疮呢。”
旁边立刻响起了几声压抑的、幸灾乐祸的低笑声。
艾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属于林天明的自尊心在被当众羞辱时感到的愤怒。她想骂回去,想用键盘侠的功力把对方喷得狗血淋头,但看着耗子那带着挑衅的眼神,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无力感,她最终只能咬紧牙关,将怒火压了下去。
她再次拿起扳手,调整角度,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这一次,她甚至用上了身体的重量,试图将螺母拧松哪怕一丝一毫。
“嘎——吱——!”
扳手再次滑脱!这一次,她的手背狠狠蹭在了粗糙、布满锈迹的管道壁上,瞬间擦破了皮,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混着铁锈,染红了一小片皮肤。
“够了!废物!”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响起!工头老巴克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冻得发红的皮肤此刻因为愤怒而涨成了紫红色。他一把夺过艾拉手中的扳手,动作粗暴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拧断。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 老巴克指着那颗已经被磨掉棱角的螺母怒吼,“螺纹都快被你磨平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今天的配给扣一半!午饭前再拧不开,今晚就滚去外层哨站守夜!”
外层哨站?!
艾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从其他学徒工偶尔的低语中听说过那个地方——位于城市防御工事的最外围,直面永冻冰原的恐怖风雪和…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潜伏在黑暗里的怪物。去那里守夜,对于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学徒工来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工头,我…我……” 艾拉试图辩解,声音却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闭嘴!” 老巴克粗暴地打断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能量塔需要的是能拧紧螺栓的手,不是只会找借口的嘴!再敢犟嘴,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艾拉绝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血污和铁锈、微微颤抖的手。力量的差距,地位的悬殊,让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难道…她真的要在这个该死的工棚里,因为拧不开一个螺母,就走向悲惨的结局吗?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