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喜欢你的眼泪。”
柒柒的视线死死胶着在那行字上，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冰冷的恐慌彻底淹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喜欢……眼泪？
哪个它？
是这张纸？是这个盒子？还是……脸上的这个东西？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那暗红色的颜料凑近了看，似乎真的隐隐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纸，连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绝望。
是谁？到底是谁？！一次又一次地送来这些东西？像是无声的、残忍的猫捉老鼠，看着他在这绝望的陷阱里挣扎崩溃。
报警？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却比上一次更加虚弱无力。说什么？说有人给他送了一张摘不掉的面具和一张写着诡异话语的纸条？证据呢？面具“长”在脸上，CT显示是“头骨的一部分”，纸条上的字迹无法追踪来源。最终的结果，大概率还是被归类为一场无聊的闹剧，或者更糟，被当成精神错乱的臆想症患者。
而无孔不入的媒体和网络，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他彻底撕碎。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耸人听闻的标题。
巨大的孤立无援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晚上八点，直播准时开始。
灯光依旧昏暗，角度依旧精心调整。
下半张脸的妆容甚至比前一天更加精致，唇色饱满鲜艳，试图用极致的明媚去对抗上半张脸那无法驱散的阴霾。
假发的刘海梳下来更多，几乎遮住了小半边眼睛。
但恐惧是无法完全隐藏的。
他的眼神，透过面具的眼孔，闪烁着无法抑制的惊惶和不安。他的笑容更加僵硬，声音里哪怕极力压制，也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互动变得简短而仓促，经常走神，对弹幕的反应慢半拍。
“主播今天状态不对啊？”
“感觉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废话，让你戴个摘不下来的面具你怕不怕？”
“是不是剧本啊？演得还挺逼真。”
“面具好像……更黑了？是我的错觉吗？”
“我也觉得！好像更有光泽了？”
柒柒的心猛地一抽。他不敢去深究弹幕的话是真是假，只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机械地唱着歌，或者玩着那些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的游戏。
礼物和热度依旧居高不下，甚至比前一天更加火爆。猎奇和窥探欲驱使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直播间，想亲眼看看这个“戴着摘不下面具的男娘主播”到底有多诡异。
莉姐在后台不断发来消息，全是鼓励和兴奋的语句，催促他“表现得再恐惧一点”、“多互动聊聊面具的感觉”、“哭一个！哭一个效果肯定炸！”
哭？
柒柒看着那条消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它喜欢你的眼泪。”
莉姐的催促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仿佛来自地狱的合唱，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着那几乎要决堤的酸涩和恐惧。不能哭。绝对不能在直播的时候哭。
然而，越是压抑，那股想要崩溃痛哭的冲动就越是汹涌。委屈、恐惧、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灼烧，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宣泄的缝隙。
直播进行到后半段，一首慢歌的旋律响起，歌词带着淡淡的忧伤。若是平时，这是他最能调动情绪、引发共鸣的时刻。
今天，这旋律却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切割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弹幕里，忽然有人问：“主播，戴着这个面具，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是什么感觉？
柒柒的呼吸一滞。
那冰冷的、无时无刻不紧紧吸附在皮肤上的触感；那无法做出任何表情的僵硬和窒息；那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透过那片黑暗窥视着外界、窥视着他内心的毛骨悚然；那摘不掉、甩不脱、如同跗骨之蛆的绝望……
这些话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他死死忍住了。他不能描述。一旦详细描述，就会引来更多无法回答的问题，就会更加暴露他的异常和非人处境。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厉害，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泛红。
不能哭！不能哭！
他猛地低下头，手指假装整理耳麦，肩膀却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微微抽动的肩膀，和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细微的啜泣声。
弹幕瞬间爆炸了。
“卧槽！哭了？！”
“真哭了啊？”
“看起来好可怜……”
“剧本吧？演技真好。”
“不像演的……那发抖的样子……”
“面具边缘！快看面具边缘！”
“有什么东西反光？！”
柒柒的哭声猛地顿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惊恐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慌忙看向弹幕助手。
面具边缘？
反光？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不！不能碰！不能在镜头前失态！
他慌忙抽过纸巾，假装擦拭眼泪和鼻涕，手指状似无意地飞快擦过面具的下边缘。
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是那片冰冷和光滑。
没有反光。没有液体。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又是观众的错觉？还是……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真的发生了什么？
恐慌像藤蔓一样勒紧了他的心脏。
“没、没有……”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解释，却苍白无力，“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没人相信他。
弹幕已经被各种猜测和“亲眼所见”的惊呼淹没。
“我看到了！真的有水光闪了一下！”
“像活的一样……舔掉了？”
“妈的越来越邪门了！”
“主播你实话实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取下来！我们要看真的！”
“对！取下来证明给我们看！”
“取下来！取下来！取下来！”
熟悉的、噩梦般的声浪再次涌来，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更加不容置疑。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兴奋的、催促的、看戏般的狂热。
柒柒看着那满屏的“取下来”，感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他的神经上，要将他彻底砸碎。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时候，一条新的、付费的高亮弹幕，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屏幕中央飘过。
发送者的ID，依旧是那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数字。
“哭的时候，它很满足。”
柒柒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凉透了。
他猛地切断直播！
屏幕黑掉的瞬间，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从椅子上滑落，瘫软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
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变成了绝望而凄厉的嚎啕。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花掉的妆容，也浸湿了面具的边缘。
冰凉的泪水滑过太阳穴，流到那冰冷的面具边缘。
就在那一瞬间——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蠕动感，从面具与皮肤相接的边缘传来。
非常轻微，像是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像是极细微的水流波动。
但柒柒感觉到了！
清晰得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哭声戛然而止！巨大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那不是错觉！
那面具……那东西……真的……动了？！
它在……品尝他的眼泪？！
“啊——！！！！”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扑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疯狂地泼向自己的脸，泼向那片面具！他用手掌拼命地**刮擦面具的边缘，试图将那可怕的触感抹去！
没有用！
那蠕动感只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消失了。面具恢复了死寂的冰冷和光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极度恐慌下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活物的反应！一种……愉悦的反馈？
“它喜欢你的眼泪。”
纸条上的字句和刚才那诡异的触感，以及弹幕上那句“哭的时候，它很满足”，像拼图一样在他彻底混乱的脑海里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这个东西……是活的！
它以他的情绪为食？尤其……喜欢他的恐惧和眼泪？
巨大的恶心和反胃感袭来，他趴在洗手池边，这一次真的吐了出来，吐得撕心裂肺，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
妆容彻底花了，五颜六色地糊在脸上，混合着眼泪和口水，狼狈不堪。而那片哑光的黑色面具，却依旧冰冷光滑地覆盖着他的上半张脸，一丝水汽都没有沾染，在那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诡异的干净且……傲慢。
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所有挣扎和崩溃，都是徒劳。
它盘踞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而饥饿的共生体，一个甩不掉的诅咒。
柒柒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那面具紧贴皮肤的冰凉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而那个躲在暗处的寄件人，仿佛就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透过无数个看不见的镜头，满意地欣赏着他这出绝望的演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摄像头……电脑摄像头……手机前置摄像头……甚至那些智能设备的镜头……
哪一个后面，藏着那双窥视的眼睛？
还是……无处不在？
他失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用胶布、用布条、用手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疯狂地封堵住所有可能的镜头，像是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疯子，徒劳地试图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海潮。
做完这一切，他精疲力竭地倒回地上，在一片黑暗中，听着自己疯狂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世界静得可怕。
但他能感觉到。
脸上的那个东西，那片冰冷的黑暗，正心满意足地的……沉睡。
汲取着他的痛苦，等待下一次的喂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