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慕君然停下脚步,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对策。
他显然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喝了,伤好得快。”
他试图讲道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端着碗的手却稳稳地举在那里,没有收回的意思。
“不好!打死也不喝!”
宋栀予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额角的伤都被牵扯得一阵疼,她也顾不上了。
“我宁愿多疼几天!这味道闻着就要死了!”
她这宁死不屈的架势,让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慕君然看着缩在角落、恨不得与那碗药同归于尽的小丫头,又看了看手里乌漆墨黑的药汁,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无奈?
【系统提示:慕君然信任度:-3】
咦?宋栀予愣了一下。
没降?反而还升了两点?
是因为看到她这“鲜活”的抗拒,觉得更真实了?
还是因为他拿着她最害怕的东西(苦药),反而微妙地拉近了一点距离?
不管了,反正不喝药是原则问题!
宋栀予继续用眼神传达着她的坚决。
慕君然与她对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将那只药碗放在了房间中央的圆桌上。
然后,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复杂,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确认他走了,宋栀予才心有余悸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呼吸着“无毒”的空气。
看着桌上那碗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药,她愁眉苦脸地抱住了脑袋。
信任度是要刷的,莫家是要救的,但这药……也是绝对不能喝的啊!
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宋栀予正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小脑袋瓜飞速运转,思考着是假装失手打翻,还是趁人不备偷偷倒进花盆,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慕君然去而复返。
宋栀予瞬间又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像只受惊的小鹿,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再次把药碗端过来。
然而,她很快注意到,慕君然手里拿着的不是药碗,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子。
那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木质温润,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
见宋栀予的视线牢牢锁在盒子上,带着警惕和一丝好奇,慕君然走到桌边,默不作声地将盒子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颗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糖果。
糖果形状不一,颜色透过素雅的油纸隐隐透出,带着甜蜜的诱惑。
慕君然将盒子往她的方向稍稍推了推,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语气平板无波。
“把药喝了,糖给你。”
在他看来,这大概是最直接有效的交换条件。
小孩子不都喜欢吃糖吗?
若是真正的八岁孩童,或许就被这“甜蜜的陷阱”俘获了。
但宋栀予内里是个成年人灵魂,对苦药的恐惧远胜于对糖果的渴望。
她的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连带着裹在身上的被子都晃悠起来。
“不喝不喝!打死也不喝!”
然后,她抬起小脸,用水汪汪、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望着慕君然,试图发动“萌混过关”技能,小声商量道。
“小哥哥……我……我不吃糖,能不能不喝药呀?”
慕君然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交易”。
在他的认知里,或者说在普遍认知里,用甜食哄孩子喝药是常规操作。
她居然宁愿放弃糖果也不肯喝药?
这苦,就真的那么难以忍受?
他微微愣了一下,看着宋栀予那双写满了“视死如归”和“恳求”的大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沉默地将糖盒子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腰背挺直,姿态端正得不像是在哄孩子,倒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肃的会谈。
他试图跟她讲道理,语气是他一贯的冷静,但内容却是在耐心解释——
“此药虽味苦,但于你伤势大有裨益。”
他指了指宋栀予额角的伤处。
“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你服下后,伤口便不会如昨夜那般疼痛难眠。”
他顿了顿,继续列举好处,试图让她明白这碗药的珍贵。
“药中所用皆是珍稀药材,寻常不易求得。对你的身体恢复极好。”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利弊分明。
然而,宋栀予听完,小嘴瘪得更厉害了,眼圈也迅速泛红,不是装的,是真觉得委屈——
为那想象中的苦味,也为必须想办法避开这药而焦虑。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的“悲伤”。
“小哥哥……再好的药材,它也是苦的啊……”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慕君然,用一种仿佛看透世间疾苦的语气,幽幽地道。
“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喝过的苦药比吃过的饭还多……我现在觉得,我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指头,连肉带血……都是苦的了……”
她说着,还配合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自己真是一颗被药汁腌入味的“小苦瓜”。
慕君然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听着她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连肉带血都是苦的”这样的话,心头像是被什么细微却尖锐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自幼尝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苦”字的理解,远比常人深刻。
那是修炼停滞时周围嘲讽的目光,是莫风莫林肆无忌惮的欺凌,是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时的孤寂……是一种渗透在骨子里的冰凉。
而此刻,他从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甚至会为了躲避喝药耍赖撒娇的小女孩口中,听到了对“苦”的另一重具象化的描述——
那是被强行灌入的、浸透了她整个幼年时光的药汁之苦。
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泛红的眼圈,以及那强忍着的、对苦味深入骨髓的恐惧……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说教和道理,在这一刻,都显得有些苍白和……不合时宜。
他沉默了。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宋栀予细微的抽泣声(半真半假),和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微妙情绪。
慕君然的目光从宋栀予脸上,缓缓移到桌上那碗依旧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上,又移回她写满抗拒和“悲苦”的小脸上。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系统提示:慕君然信任度:-1】
那冰冷的数字再次跳动,虽然只上升了一点,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这一次,或许不是因为她帮他挡了伤害,也不是因为她天真烂漫的举动,而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关于“苦”的烙印。
就在房间内的气氛因那碗苦药和宋栀予“连肉带血都是苦的”悲情宣言而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时,房门“嘭”的一声被大力推开,带起一阵风。
“栀予妹妹!你怎么样了?吓死姐姐了!”
莫冉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刚从父亲莫雷那里听说了宋栀予被误伤的事情,立刻就赶了过来。
然而,一进门,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慕君然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而宋栀予则裹着被子缩在床角,眼圈红红,小脸皱巴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私塾先生教导顽劣学生,而学生宁死不从的诡异氛围。
莫冉眨了眨眼,看看一脸“我正试图讲道理”的慕君然,又看看满脸写着“道理我都懂但我不听”的宋栀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这个冰块脸哥哥,居然还有这么……“循循善诱”的一面?
“冉姐姐!”
宋栀予看到莫冉,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伸出小手,甜甜地唤了一声,虽然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后的沙哑,但脸上的委屈瞬间切换成了依赖和求助。
“哎,姐姐在呢。”
莫冉快步走到床边,心疼地看了看她额角包扎的纱布,轻声问。
“伤口还疼不疼?吓坏了吧?”
宋栀予用力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小手紧紧抓住莫冉的衣袖,大眼睛瞟向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用甜得能齁死人的语气撒娇道。
“冉姐姐,伤口不怎么疼了……就是……就是可不可以不要让小哥哥逼我喝那个呀?那个药好可怕,味道像……像坏掉的抹布水!”
她努力想出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比喻。
莫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碗药,光是闻着那味儿,她就理解了宋栀予的抗拒。
确实不怎么讨喜。
随即,她的目光被桌上那个打开的木盒子吸引了。
“咦?这是……”
她凑近了些,拿起一颗用油纸包好的糖果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猛地扭头看向慕君然。
“哥,你什么时候买的‘雅然居’的糖果?他们家的糖果和糕点可是出了名的贵且难买,你哪来的钱?”
“雅然居?”
宋栀予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好奇地看向莫冉。
莫冉一边打量着糖果,一边给宋栀予解释。
“雅然居是咱们这附近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他家的芙蓉糕、杏仁酪可是一绝,这糖果也是他家的特色,用料讲究,甜而不腻,就是价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