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你晚上还来看我吗?”
“……”
“我伤口好像快好了哦,你看,都不怎么疼了!”
“嗯。”
“那……我明天能跟你一起去书房看书吗?我保证这次不睡着!”
“……随你。”
少女清脆雀跃的声音和少年冷淡简短的回应,在暮色中渐渐飘远。
而另一边,莫风莫林的惨状终于引来了下人。
看着两位少爷脸上、脖子上被抓得一道道红痕,肿得像猪头,还奇痒难忍的模样,下人们也慌了神,连忙去请大夫,又忙不迭地去禀报莫桑。
莫桑闻讯赶来,看到儿子的惨状,又惊又怒,追问缘由。
莫风莫林一边拼命抓挠,一边涕泪横流地控诉是宋栀予用不知道什么东西抹了他们一脸。
“宋、栀、予!”
莫桑咬牙切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他认定这又是那个小贱人搞的鬼!
可没有证据,而且儿子们这症状看起来诡异,大夫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可能沾染了某种致痒的植物汁液。
莫桑看着痛苦不堪的儿子,再想到大哥莫雷明显偏袒的态度,以及慕君然那冰冷的眼神,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只能恨恨地跺脚,发誓一定要找个机会,让那个死丫头和慕君然好看!
然而,此刻正沉浸在“复仇”成功和信任度提升双重喜悦中的宋栀予,暂时是没空理会莫桑的无能狂怒了。
她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如何利用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以及脑海中那些药理知识,为慕君然,也为自己,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莫家,谋划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毕竟,玄铁矿的阴影,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呢。
——
距离那场玄铁风波和后续的“痒痒草复仇”已过去十余日。
初夏的阳光变得有些灼人,透过雕花窗棂,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宋栀予额角的纱布早已拆除,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即将完全消退的疤痕。
她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榕树上叽叽喳喳的雀儿,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是去找慕君然“蹭”书看,还是缠着莫冉带她出去逛逛。
脚步声传来,是慕君然和莫冉陪着家族常驻的大夫一起进来了。
“栀予妹妹,快坐好,让大夫再看看你的伤。”
莫冉笑着招呼她。
宋栀予乖乖从窗台边溜下来,坐到床沿。
慕君然则安静地立在稍远些的窗边,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对这边的诊疗并不关心,但挺拔的身姿却未曾移动分毫。
老大夫须发皆白,神情慈和。
他仔细检查了宋栀予额角伤口的愈合情况,轻轻按压周围的皮肤,又让她转动脖颈,确认无碍后,抚须点了点头。
“恭喜小姐,外伤已基本痊愈,疤痕再过些时日也能淡化,无甚大碍了。”
老大夫笑着说道。
莫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这些天可担心死我了。”
然而,老大夫的眉头却又微微蹙起,带着些许疑惑,喃喃道。
“只是……老朽观小姐这伤口愈合的速度,似乎比寻常人还要稍慢一些……这倒是有些奇了。”
他抬起眼,温和地看向宋栀予,问道。
“冒昧问一句,小姐如今是何修炼等级?若是踏入修炼之途,引灵气淬体,这等皮肉之伤,愈合速度当远超常人才是。即便只是刚入门的凡境聚气期,也不该如此……”
老大夫的话问得理所当然。
在这个世界,修炼是常态,如同呼吸饮水。
判断一个人的潜力和地位,往往首先看其修炼天赋和等级。
房间里的气氛,因老大夫这无意间的疑问,而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莫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担忧地看向宋栀予。
她隐约知道宋栀予似乎不提修炼之事,但具体缘由并不清楚。
窗边的慕君然,原本投向窗外的目光,几不可查地转动,落在了宋栀予那张瞬间失去了些许血色的小脸上。
宋栀予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甚至带着点傻乎乎的笑容,声音清脆地回答道。
“修炼?我没办法修炼的呀。”
她说得太过干脆,太过轻描淡写,反而让那话语本身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分量。
老大夫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
“无法修炼?这……”
宋栀予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或者说,是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揭开了某个深藏的伤疤。
“对呀,没办法。我六岁的时候,家族觉醒仪式,别人都能引动灵气,就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测灵石亮都不亮一下呢!”
她甚至还比划了一下,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趣事。
“后来……后来我就被送到下面来啦。”
她口中的“下面”,指的便是这远离宋家权力中心的、类似于“流放”之地的所在。
“我哥哥宋离殊,他天赋其实还不错的,但是……因为有个我这样没用的妹妹,他在家族里也不太受待见。”
她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声音低了下去,但那故作轻松的语调还在努力维持。
“这两年……也习惯啦。别人的冷眼啊,嘲笑啊,听着听着,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说得简单,但那句“听着听着,也就没那么难受了”,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了听者的心上。
一个六岁的孩子,在本该备受呵护的年纪,因为无法修炼而被家族放弃,丢到陌生的地方“自生自灭”。
还要承受周围人的冷眼和嘲笑……那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和艰难?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大夫脸上露出唏嘘和怜悯的神色,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唉……原来如此。是老朽唐突了,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他收拾好药箱,躬身告退。
莫冉早已红了眼眶。
她性子爽利泼辣,最是嫉恶如仇,也最是心软。
她几步上前,一把将宋栀予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哽咽。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什么没用!你在姐姐心里最好了!以后在莫家,谁敢给你冷眼瞧,姐姐第一个抽他!”
她抱得很紧,温暖的怀抱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宋栀予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心里那点因为提起往事而泛起的酸涩,却被这滚烫的拥抱驱散了不少。
她伸出小手,轻轻回抱住莫冉,小声说。
“冉姐姐,我没事的,真的。”
而自始至终,慕君然都安静地站在窗边。
他没有说话,没有像莫冉那样上前安慰。
他甚至没有看向宋栀予。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看着那棵老榕树,看着树上跳跃的雀鸟,眼神却深邃得不见底,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宋栀予用那样轻松的语气,说出“没办法修炼”、“被丢下来”、“习惯冷眼”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是如何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无法修炼……
被家族放弃……
习惯冷眼……
这几个词,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他内心某个上了锁的、布满灰尘的角落。
何其相似。
虽然他身负特殊血脉,并非完全无法修炼,只是进展极其缓慢,慢到被视为“废物”。
但他所经历的歧视、欺凌、冷遇,与宋栀予口中的“冷眼”,本质上是何等的相通。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世界的冰冷和恶意,用冷漠筑起高墙,将自己隔绝在外。
可当听到身边这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狡黠得像只小狐狸的女孩,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最沉重的话语时,他坚固的心防,还是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种名为“感同身受”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他忽然想起,她刚来时,那份看似毫无理由的亲近和依赖。
想起她挡在他身前被玄铁砸中时的毫不犹豫。
想起她拿着鞭子,狡黠地要他牵着她的手行刑;想起她在痒痒草丛边,那“睚眦必报”的鲜活模样……
原来,在那阳光灿烂的笑容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和坚强。
一个无法修炼,被家族抛弃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任务”又是什么?这些疑问依旧存在。
但此刻,它们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别的色彩。
慕君然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吸引了抱在一起的宋栀予和莫冉的注意。
莫冉松开宋栀予,擦了擦眼角,看向慕君然。
宋栀予也抬起头,看向那个逆光而立的黑色身影。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那道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慕君然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他端着那杯水,走到了宋栀予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水杯递给她。
宋栀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