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托尔回来了。
消息像风一样刮过风雪城的大街小巷。那位曾被誉为传奇的剑圣,他的归来本身,就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涌上街头,即便早已听闻了失败的惨烈,但内心里那份对勇士的崇敬,让他们想去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
“他是一位真正的战士。” 人们总是这样说着,仿佛一句箴言,用以对抗所有可能的非议。
他们推搡开那些辱骂着阿拉斯托尔的教会传道士,扒开拥挤的人群,焦急地向中心探望。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视线的中央,那个曾经如山岳般的身影,如今干瘪地、几乎“烂”做了一团,瘫坐在那里。热闹的人群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瞬间静默下来。
雪,冰冷的雪,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城市上空的防护法阵,飘落在这片沉寂的大地上。
没有人去问“其他人呢?”,甚至没有人敢去细看他那空荡荡的右袖。一种共同的、沉重的预感,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唯有他仅存的左手中,紧紧抱着的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冰块,让人们在沉默中感到心悸,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空出一圈无形的界限。
黑发的萝莉轻轻拍着身边与她同龄的少年,无声地安抚着他的颤抖。
男人就那样坐在街心,任由雪花覆盖他的头发、肩膀,将他渐渐堆成一个雪中的雕塑。周围的居民在漫长的静默后,仿佛用尽了自己的耐心,又默默地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中,如同潮水退去。
没人记得他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就像没人能真正分担他的重量。
“我不该回来的。”
阿拉斯托尔对身边正在为他清理血污、整理衣着的骑士特里说道。特里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维系着这位前辈最后的体面。
自那天起,城市里多了一个终日酗酒的独臂大叔。他总是沉默着,眼神空洞地凝望着来往的行人。
有时,他会突然仰头,对着天空嘶哑地发问:“太阳!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时而又会陷入迷惘,抱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其实回来的是希利斯……对不对?其实我才是希利斯,我疯了,我忘了……我才是阿拉斯托尔?”
他也会在醉倒后,紧紧抱住街边冰冷的石块,将脸贴在粗糙的表面上,用最卑微的语气乞求:“希利斯,我后悔了……你回来,好吗?你回来……”
时间冷漠地流逝,到后来,连雪花都仿佛绕着他飘落。
只有那位沉默的骑士还在,一如既往地看顾着他。
这天,凯站在远处的街角,望着那个醉倒在路边的身影,轻声问身旁的黑发萝莉:“莫薇拉小姐,这个醉鬼……真的就要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莫薇拉望着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个人选了自己要走的路,走到尽头才发现是绝路,连后悔都来不及了……这种事情,谁又能有办法呢?”
他真的,只是无法承受自己选择所带来的责任吗?
不。他像一个被抽走灵魂后,勉强复活的躯壳。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再无人关心那个曾豪言壮语的剑圣。时间是磨灭过去的良药。
在特里日复一日的照料与某种沉默的祝福下,他依然每日酗酒,但不再疯言疯语。他开始流泪,时而大哭,时而呜咽,就坐在路边,无视任何围观。
他将那块冰块保护得很好,也将自己的姓氏藏了起来,不再逢人提及。
他是错的,凯是对的。
子承父业,代代如此。血脉从未高贵,也从未有任何事是他必须去做的。真正压垮他的,不是责任,而是背上战友的亡魂。
“母亲和德里的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你要变成这个样子?!” 凯将手中的面包塞进呜咽的男人手中,情绪激动之下,试图将那块一人高的冰块踢开。
男人眼见冰块要被踢远,瞬间将面包扔在地上,如同护住性命般扑过去抱紧冰块。
“你说得对……是我愚蠢。”男人下意识想用右手捡起面包,动作却僵在半空——他已没有右手了。
凯默默捡起面包,重新递给他,声音带着决绝:“从此一别,希望我们再不相见。我要离开风雪城了。”
看着孩子决然离去的背影,男人眼中竟慢慢恢复了一丝神采。他内心涌起一股扭曲的庆幸——庆幸早年间,孩子已与他断绝关系。
这庆幸像一剂麻药,暂时麻痹了剧痛。他抱着冰块,缓缓站起身,仿佛获得了一种病态的、短暂的平静。
几天后,男人再次来到了那家熟悉的附魔店。他坐在玻璃窗边,望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无力地叹息。
空荡的店里,只有蓝发少女在仔细擦拭咖啡杯。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推到他面前。
“你一直被剑圣的血脉困住?”
男人点了点头。少女微微一笑:“感觉怎么样?直面神明?”
男人呼吸一滞。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人问起那场直面神明的战斗。
他抚摸着手中的冰块,声音沙哑:“不怎么样。我何等愚蠢,竟妄想挑战神明。我们见到了祂的本体,却只坚持了三个照面。”
艾尔莎在他对面坐下,蓝眸清澈:“那你面对神明是为了什么?战胜祂吗?”
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想证明......”话语戛然而止。他这才惊觉,自己连要证明什么都没想清楚——证明神明可以被战胜?证明教会是错的?还是证明剑圣之子也该有相匹配的功绩?
他看向艾尔莎,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魔力波动在周围弥漫开来——那早已刻入骨髓的恐怖力量让他浑身剧颤。
眼前的少女,毫无疑问就是他曾经面对的——
神明!
瞳孔骤然收缩,咖啡杯在手中剧烈晃动。艾尔莎不疾不徐地伸手,稳住了即将倾覆的杯子。
“我没有放水,孩子。你只输了天半颗子。”
啪嗒——
咖啡杯从男人颤抖的手中滑落。
附魔店里,只剩下一个彻底崩溃之人的痛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