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城在苟延残喘中捱过了第二个极冬，然而，春天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夹杂在风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一摞摞覆着白布的尸体，沉默地堆放在城内各处临时征用的仓库里，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这个冬天过于残酷，仅仅是“存活”本身，就几乎押上了这座要塞城市的全部底蕴。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随着春战脚步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不自觉地聚集在教堂周围，仿佛那紧闭的大门和冰冷的神像，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教堂后方的墓区，新土与旧坟交织。卡斯珀会长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一遍遍擦拭着一块略显简陋的墓碑。直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他身旁，他才抬起头。
“莫薇拉小姐，”卡斯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没想到您还记得这小子。”
黑发的萝莉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伯特”。“他对你，至死都是忠诚的。”
卡斯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将最后一点灰尘拭去，目光投向不远处教堂主建筑内正在举行的、更为隆重的仪式。“那是……在为那位大师傅送行？”
“嗯。”莫薇拉应道，“莎姐也在里面。他们……还算熟络。也许，是莎姐在这座城里，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之一。”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语气带着一丝恍惚，“毕竟，从我们第一天踏入风雪城，见到的人里就有他。”
卡斯珀沉默地将一束在温室里艰难培育出的白色小花，轻轻放在伯特的墓前。
“走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我也该去送送那位老伙计。他……是个真正不错的工程师。”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墓区杂乱的小径上。四周横七竖八地插着许多木质墓碑，它们的主人，大多是在这片土地上挣扎、奋斗，最终将根与魂都留在了风雪城的人。
举行葬礼的偏厅内，站满了人。克罗大公、几位核心的工程师与科学家、一些面生的官员……以及站在前方，手持圣典的艾萨克。
黄发主教的声音庄重而富有感染力，朗读着悼词。他巧妙地将对大师傅的哀悼，扩展为对所有在极冬中逝去灵魂的集体送别，愿他们的灵魂都能回归女神的怀抱。
流程简洁而迅速。直到最后，许多人或许才恍惚意识到，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位可敬的老者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就和“木炭”、“老木头”一样，响亮的称号用久了，本名反而被遗忘在角落。
这，也算是风雪城某种带着悲凉色彩的特色了。
而在这种地方，重要人物的葬礼，从来都不仅仅是哀悼。它更是权力棋盘上，关键的一角。
艾萨克与克罗大公并排坐在前排。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的黑发少女，艾萨克微微侧身，朝她招了招手。
莫薇拉见状，对卡斯珀点头示意，便穿过稀疏的人群，走向那两位决定着风雪城命运的男人。
“……此次极冬，教会倾力协助稳定炉心，我们承诺的部分，已经完成。”艾萨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走近的莫薇拉耳中。
克罗大公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他看上去比极冬前苍老了十岁，原本只是夹杂银丝的鬓发，如今已肉眼可见地半白，仿佛这一个月耗尽的不仅是城市的储备，更是他本人的生命精华。
艾萨克的目光转向走近的莫薇拉，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又落回克罗身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大公阁下，我们早有约定。您会同意，在风雪城范围内，就‘圣剑计划’进行一次公开投票。”
克罗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我……不反悔。我也不会对投票结果，进行任何干预和控制。”
黄发的青年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胜利”离开了大厅，仿佛带走的只是一份普通的文件，而非一座城市的命运。
大厅内，只剩下克罗大公独自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凝视着下方那具朴素的棺材。他的背影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寂。
莫薇拉与离开的艾萨克浅浅地打了个照面，然后安静地走到那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大叔身边坐下。
长久的沉默后，克罗的目光没有离开棺材，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的儿子……好像也有你这么大了。多少年了，我都没能去看过他……”
莫薇拉微微一怔。在她所有的情报和认知里，从未有过关于克罗大公婚姻和子嗣的只言片语。“像您这样的贵族……很少见。”她斟酌着用词。
克罗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你还在意外我结过婚，对吧？”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我的儿子，再过不久自己都要结婚了。他看上了一个烤面包的姑娘，很好……很踏实的姑娘。”
莫薇拉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试图想象那个青年的模样。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却让克罗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别比划了！他比你高多了！是个……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显得突兀而刺耳，笑着笑着，那声音便哽住了，最终化为一声带着酸涩的叹息，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克罗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那里从未佩戴过象征婚姻的戒指。“他从没用过‘克罗’这个名字。他是一个……”他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几乎听不见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我很想他。”
风雪城用它残酷的自然法则，平等地压迫着每一个在此呼吸的生命。在这种纯粹的生存压力面前，许多世俗的争权夺利，都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
直到克罗再次开口，打破了这沉重的宁静。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莫薇拉，风雪城……已经再也经不起一次分裂了。”
他的目光越过莫薇拉，落在了棺材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艾尔莎身上。“你的师傅，”他清晰地陈述着一个既定事实，“已经同意了，尊重公投的结果。”
然后，他的视线转回莫薇拉脸上，带着一位统治者的托付，也带着一丝近乎请求的意味：
“你，不能再有动作了。”
莫薇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莎姐。蓝发的少女似乎心有所感，也抬眼望来，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