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萝莉跟随黄发青年的侍从，步入一间临时充作会议厅的宽敞房间。“请您在此稍候，艾尔莎女士很快便到。”侍从躬身退下。
台上，一位文书官正以平稳的声调宣读着流程规章。莫薇拉在后排坐下，环视着这座无虚席的大厅。人们交头接耳，低语声如同潮水般在穹顶下涌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对即将公布的公投结果的揣测与不安。
与会者陆续抵达，克罗大公静坐于首排，双目微阖，仿佛老僧入定。教会人员与大公府官员分列左右，泾渭分明，整个会场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艾尔莎悄然无声地滑入莫薇拉身侧的座位，对她眨了眨眼，随即一同望向台上——艾萨克已取代了文书官，站在了讲台中央。
冗长的套话与致谢结束后，他深吸一口气，念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经最终统计，支持‘圣剑计划’者，占百分之三十五；反对者，占百分之四十一；其余为弃权。”
会场瞬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克罗大公缓缓睁开了眼睛。
“据此，”艾萨克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圣剑计划’在风雪城的推进，正式终止。”
这寂静极不寻常。若在王城，或任何大陆其他城市，教会的意志便是最终裁决。此刻的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经验与预料。
莫薇拉不自觉地卷弄着自己的长发，内心同样充满了困惑。
艾萨克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侧身让开讲台，朝台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位身着粗布衣服、满面风霜、脊背因常年劳作而微显佝偻的大叔，步履沉稳地走了上去。
“接下来，由反对派民众代表，陈述理由。”艾萨克说。
大叔站定，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权贵与教士，声音洪亮而朴实：
“我们反对‘圣剑计划’，理由从不复杂——我们信不过一个要把所有人的未来，都押在少数几个人身上的方案。”
他顿了顿，那双看惯了风雪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在这片雪原活了五十年，见过太多。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弄明白苦难真正的源头是什么，他们拳头攥得紧紧的，一肚子火气，最后却把拳头砸向了身边更弱的同胞，或者把希望全盘寄托给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迹。看不清真正的敌人，这是我们的悲哀。”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仿佛在陈述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但更可怕的是，有些人，他们明明知道一件事本身有多难——就像在暴风雪里找路，就像从冻土里刨食——他们清楚其中的艰辛，却对做事的人加倍苛刻。仿佛只要口号喊得够响，现实的困难就会让步一样。”
他的脊梁似乎挺直了一些，目光扫过全场。
“我们风雪城人，在生死线上挣扎得太久了，没空玩这些虚的。我们因为见过苦难，所以恨魔王城；因为我们读过书，明事理，才知道一切决定都该源于地上的逻辑，而不是云端的教义。”
他最后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这，就是我们风雪城用命和血换来的道理。”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扎根于冻土之下的、带着血丝的生存智慧。莫薇拉看着台上那位猎户大叔，仿佛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脊梁。
后续的流程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那曾经看似足以撕裂城市的路线之争，竟就这样，如清风拂过山岗般，悄然落定。
“掌权者撑起的船，终究要顺着水流而行。”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莫薇拉回过神，发现克罗大公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她身旁。
她抬眼望去，会议不知何时已然结束，人们正沉默地、有序地从几个出口缓缓离去。
公投的结果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风雪城的每个角落。街头巷尾，酒馆集市，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圣剑计划”的夭折。
莫薇拉站在临时主教的公务厅里，看着艾萨克伏案疾书的背影。
“主教？”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你不觉得，风雪城里的争吵声，比往常多了些吗？”
黄发的青年没有抬头，羽毛笔在纸页上划过的沙沙声也未曾停顿。直到处理完手头那份文件，他才搁下笔，靠向椅背，疲惫地闭上眼。
“我……不能理解这个结果。”沉默了许久，他最终只是低声说道。
“我也不能完全理解。”莫薇拉倚在门框上，坦诚以对，“但我喜欢这个结局。克罗大公让我不要再分裂风雪城，我希望……你也能这么想。”
艾萨克没有回应，只是仰头望着前方那座静谧的女神像，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却照不亮深处的迷茫。
“我该怎么做？”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神，也像是在问自己。
窗外，风雪的前兆已然来临，行人裹紧衣物，行色匆匆地奔向各自能够御寒的归处。
而在附魔小店里，却是另一番天地。炉火提供的暖意与艾尔莎附魔时流淌的魔力光辉交织，将严寒彻底隔绝在外。厚重的玻璃窗上，晶莹的冰晶不断累加，窗外是呼啸的风雪地狱，窗内是静谧的人间天堂。
莫薇拉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看着艾尔莎工作，享受着这份暴风雨中心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悍然打破。
“这个时间？这么大的风雪？”莫薇拉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拉开了店门。
门外是几乎成了雪人的卡尔，他提着一盏结构精巧的提灯，脸上带着惯常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极冬时期才用的魔法提灯？你怎么现在就拿出来了？”莫薇拉一眼认出了他手中的物件，疑惑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卡尔脸上的歉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严肃。
“出事了。”他声音干涩，“根据春战前线传回的最新侦查情报，今年魔物潮的规模……预计将是往年的三倍以上。”
“多少？！”
莫薇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比门外的风雪更加刺骨。
“魔力水晶的储备呢？能支撑住吗？”
卡尔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刚刚才从公投的政治风暴中喘过气来的风雪城，还未来得及享受片刻的安宁，便被一个更加残酷、更加直接的生存危机，推向了真正的悬崖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