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娜大人,您请。"斯尔兰特侧身让开通道,努力挤出一个殷勤的笑容,"寒舍简陋,还请您多多包涵。"
最好嫌弃得受不了,然后赶紧走人。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无妨。"艾莉亚娜步履从容地踏入屋内,目光平静地扫过简朴的陈设,"比这更恶劣的居住环境,我也待过。"
啧,我还得谢谢你不嫌弃我呗。
"艾莉亚娜大人真是...阅历丰富。"斯尔兰特干巴巴地奉承道。
"不必如此恭维,"艾莉亚娜转向他,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直接叫我艾莉亚娜即可。"
"那个..."斯尔兰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外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时辰不早了,您看...我是不是可以...换衣服休息了?能否请您...暂时回避一下?"
"无需麻烦。"艾莉亚娜径自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端正得像是在参加宫廷宴会,"我看着你睡就好。"她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我,不,会,嫌,弃,你,的。"
可是我嫌弃你啊! 斯尔兰特内心在咆哮。
"怎么?"艾莉亚娜敏锐地捕捉到他微妙的表情变化,"难道身上有不便示人的...深渊符文?"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斯尔兰特立刻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我...我也需要隐私权吧!"
话一出口,艾莉亚娜微微一怔。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过度压抑情感,反而让她忽略了最基本的礼节。
"...",她沉默片刻,终于让步,"那你先脱,进被子了和我说一声。"
这算什么让步啊!
斯尔兰特欲哭无泪,但知道这已经是这位大小姐最大的妥协了。他只好背过身去,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外衣,哧溜一下钻进了被窝。
"好、好了!"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
躺在床上,他紧紧裹着被子,只觉得后背快要被那道平静无波却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灼穿。
被...被这么盯着...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不对不对!他猛地警醒,我这是被伊格尼斯的性格传染了吗?怎么都变得对视线这么敏感了!
等等...我本来就是伊格尼斯啊?难不成...我本来就是这样?
去去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睡觉睡觉。
他偷偷转过头,果然看见艾莉亚娜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观察什么稀有的魔兽标本。
大姐啊,你这么坐着我怎么睡啊。
这一夜,斯尔兰特毫无意外地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被艾莉亚娜提着镰刀疯狂追杀,锋利的刃尖每次都以毫厘之差掠过他的后颈,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影随形,自己只好变成伊格尼斯来保护自己,结果艾莉亚娜看到伊格尼斯的红发少女的形象后,更加的肆无忌惮,最后竟然用漆黑的锁链把她绑了起来,准备进行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的时候...
这是什么诡异的梦啊!!!
"哐!哐!哐!"
富有节奏的、如同打铁般的巨响,硬生生将他从噩梦中震醒。
怎么回事? 他迷迷糊糊地想,镇上的铁匠这么早就开工了?还偏偏在我家窗外...?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清晨微弱的曦光勉强透进房间。然后,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且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中。
艾莉亚娜正站在他的床边,微微俯身,面无表情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躯壳直视灵魂。
她的右手甚至按在他胸前的被子上,那里正是隐藏着菲尼克斯刻印的位置。
“哇啊——!”
斯尔兰特的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密不透风的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你……你干什么?!大早上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还有你的手在干嘛?!”
艾莉亚娜直起身,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仿佛刚才那个进行暧昧举动的人不是她。“例行监视。”她淡淡地吐出四个字,语气平稳得像在报告天气。
“监视需要凑这么近吗?!还需要上手吗?!”斯尔兰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还有外面那哐哐响是怎么回事?!”
“晨间训练。”艾莉亚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
斯尔兰特这才看清,自家那小小的后院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新鲜的、如同被陨石砸过般的土坑。而罪魁祸首艾莉亚娜正单手握着她那柄造型骇人的巨大镰刀,刃尖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在晨曦中反射着寒光。显然,刚才那堪比拆家的动静,就是这位大小姐在用他家的后院练习劈砍!
“在……在我家后院……练镰刀?!”斯尔兰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您这训练方式……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写实了?我家后院不是训练场啊!”
“环境所限,因地制宜。”艾莉亚娜的回答依旧简洁得令人发指,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斯尔兰特紧捂着的胸口,“与其纠结训练方式,不如解释一下你胸前的这个符文。我从未见过这种形式的刻印……谁给你的?”
而斯尔兰特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关于符文的问话,满脑子都是刚才被袭胸的触感和羞愤。自从觉醒了菲尼克斯血脉后,他似乎对这类肢体接触格外敏感,想法也越来越容易偏向女性化的羞涩。
斯尔兰特红着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拍开了艾莉亚娜试图再次探过来的手:“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啊!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这时,玛丽的房门也吱呀一声开了。被巨大动静吵醒的她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自家儿子衣衫不整,满脸通红地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而那位尊贵的伯爵千金正站在床边,手似乎刚被打开。
顿时睡意全无,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为了缓解这几乎凝固的气氛,玛丽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个……艾莉亚娜大人,早上需要吃点什么吗?我这就去准备……”
一声突兀的叩门声适时打破了僵局。玛丽如蒙大赦,连忙跑去开门。
莉雅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托盘站在门口,脸上原本挂着甜美的、充满朝气的笑容:“早上好呀玛丽阿姨!斯尔兰……”
然而,当她看清屋内情景。
床上惊慌失措、紧裹被子、发型凌乱的斯尔兰特,和站在床边、距离近得过分的艾莉亚娜,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小脸先是煞白,随即涨得通红。这次绝非害羞,而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怒气。
"艾、莉、亚、娜、大、人!"莉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称呼。她把托盘重重地放在桌上,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斯尔兰特的手腕,"斯尔兰特!该去里奇神父的教堂上早课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她根本不给两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像拖一袋土豆般,用力将只穿着单薄睡衣,头发乱如鸟窝的斯尔兰特从床上拽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就往门外拉。
"等、等等!莉雅!我还没换衣服!鞋!我的鞋!"斯尔兰特徒劳地蹬着腿,几乎是单脚跳着被拖出了房间,凄惨的哀嚎在清晨的空气里久久回荡。
艾莉亚娜站在原地,看了看空荡荡,还留着余温的床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沾着泥土的镰刀,最后回想了一下莉雅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她似乎...完全没能理解自己就是引发这场清晨混乱的根源。
"这个晚上..."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镰刀柄,"他并没有异常举动,没有被深渊污染的魔力波动,性格表现也与前世截然不同..."
艾莉亚娜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镰刀柄上的纹路,陷入更深的思忖。
“依照前世的轨迹,霜溪镇此时的异动,本应是斯尔兰特暗中布局的结果……可这一次,事件提前发生,他却显得……毫不知情。”她目光微沉,落在自己方才被他拍开的手上,“我原以为是他更早接受了深渊的蛊惑,才引来了变故。可一夜监视,他气息纯净,举止虽怪异,却并无被侵蚀的迹象。”
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墙壁,落在那被拽走的少年身上。
“还有他胸前的那个花纹……”她低声自语,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非但没有丝毫深渊的秽浊,反而透着一股……无法消散的温暖。”
她收敛心神,面无表情地收起镰刀,迈步跟上了前方吵吵闹闹的两人。目光掠过被莉雅强行拖拽着、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蓝发少年,她那总是冰封般的表情,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前世,赛伦尼也会因为旁人离我太近,而露出那样气鼓鼓的表情呢。
想到那道温柔而坚定的身影,艾莉亚娜眼底不自觉地漫上一丝微不可见的暖意,连唇角都微微柔和了些许。
然而,这丝暖意尚未抵达眼底,便被骤然涌上的阴暗念头吞噬。
如果……能把所有在意我的人,赛伦尼,甚至眼前这个或许不一样的斯尔兰特和莉雅……都牢牢锁起来,藏进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那么在深渊吞噬一切之前,我是不是……可以守护住这片刻的幸福?
这念头如毒蛇般窜过脑海,让她脊背瞬间一凉。
她猛地闭了闭眼,用力摇头,像是要将这源自深渊侵蚀的扭曲妄念彻底甩脱。
“又被影响了……”她低声告诫自己,声音冷冽如冰,“必须保持清醒。”
再度睁眼时,她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看向斯尔兰特的背影时,那眼神深处,审视之中更添了一丝决绝。
若真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引发了变数,导致他……或是别的什么,更早地投向深渊……
艾莉亚娜的眼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冻结的湖面,不起波澜,却寒意刺骨。
“那么,届时……”她无声地低语,指尖轻轻擦过镰刀的锋刃,“我会亲手予你一个……尽可能不那么痛苦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