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绿跳动的灯火持续了大约三秒，随即恢复了正常的昏黄。诡异的刮擦声与腐臭味也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桑宁因为过度饥饿而产生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这没有根据，只是一种强烈的感觉。
汉斯先生留下的那些泛黄书页里，不止一次提到过这种“预兆”——当不该存在于现世之物靠近，或是命运的丝线被强行拨动时，常理便会以这种细微却惊悚的方式被扭曲。它们像是深海怪物浮上水面时搅起的泡沫，预示着下方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
桑宁站在原地，肌肉紧绷，浅褐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他仔细聆听着，但除了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和壁炉里木柴偶尔的噼啪声，房间里一片死寂。那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完全消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最终落在那张塞了信的抽屉上。
“巧合？”他低声自问，随即用力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得了吧桑宁，自欺欺人可没法让你活到现在。那封信，还有这把钥匙……”
他再次掏出那枚黄铜钥匙，冰冷的触感此刻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扭曲的触手浮雕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蠕动。
他强忍着将其扔出去的冲动，反而握得更紧——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指向这突如其来的“麻烦”的源头。
“摩根宅……黑橡木庄园……斯凯尔默斯……”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名字，“还有，‘回归深渊之主的怀抱’？这措辞可真够别致的。” 寻常的讣告会用“蒙主恩召”或“安息主怀”，而不是什么“回归深渊”，这一点让他脊背发凉。
饥饿感暂时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取代，他放弃了去土豆汤店的打算，转而从橱柜里翻出最后一块干硬的黑面包，就着冷水机械地啃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下一个新月前……时间不多了。这‘麻烦’显然不打算等我慢慢考虑。” 他看了一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愈发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多年的底层摸爬滚打，教会他面对危险时，要么果断逃离，要么……在被迫卷入前，尽可能弄清楚对手是谁。
“得查查这个‘斯凯尔默斯’和‘摩根家族’。” 他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去博物馆的阅览室，或者找那些专门收集地方志和古怪传闻的旧书商，汉斯先生生前结识的三教九流中，或许也有人能提供点信息。
就在桑宁下定决心，准备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神秘事件时，他不知道的是，在伦敦另一端，靠近码头区的一栋不起眼建筑里，与这事件命运之丝交缠之人，也正面临着自己的“日常”。
雨水同样敲打着这间简朴到近乎简陋的办公室窗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刻板、高效，毫无冗余。
维克多·赫尔曼，或者说，组织内部档案记录中的“见习猎魔人V-073”，正面无表情地用一块麂皮，仔细擦拭着一柄带鞘的短刀。刀鞘是朴素的黑色皮革，但隐约透出的纹路却非比寻常。刀柄末端镶嵌着一颗不大的蓝色宝石，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流动，偶尔，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幽光。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精悍，穿着剪裁合体但明显旧了的黑色猎装，面容俊朗却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缺乏表情，浅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偶尔抬起看向窗外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锐利。
“任务报告，编号 A-734。”他对着桌面上一个黄铜喇叭口状的装置平静开口，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份货物清单，“东区码头‘水鬼’事件已处理。确认低等畸变体一只，源自被污染的船底附着物。已净化。无平民伤亡。消耗标准圣水一份，银质子弹三发。申请补充。”
他顿了顿，补充道：“建议提高对近期入港船只，特别是来自南太平洋及北海区域船只的检疫等级，污染源有扩散迹象。”
报告完毕，他关闭了录音装置。整个过程高效、准确，没有一句废话。
一个穿着同样款式但肩章不同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看了眼维克多，叹了口气：“维克多，你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在报告上吗？‘已处理’？细节呢？过程呢？上面那些老古董喜欢看这个。”
维克多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看向中年男人——他的导师，前资深猎魔人，现地区事务官，格雷森。
“过程不重要。结果符合规范。”维克多的声音依旧平淡。
格雷森揉了揉眉心：“好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的报销申请我也看了……”他拿起一张表格，嘴角抽搐，“‘因公磨损皮鞋一双，申请补偿，金额：1镑5先令’。好吧，我们组织虽然经费不算宽裕，但也不至于……”
“鞋底因追踪目标时踩到腐蚀性黏液而损坏，属于任务直接损耗。”维克多打断他，语气理所当然，“按照规定，应予报销。或者，导师您认为我应该赤脚完成后续追踪，增加任务失败风险？”
格雷森被噎了一下，看着自己弟子那张毫无波动的脸，无奈地摆摆手：“行行行，批了批了！你这吝啬的毛病，到底跟谁学的……” 他小声嘀咕。
明明组织发放的津贴足够他过得相当舒适，但这小子简直像个守财奴，每一分钱都算计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收养维克多的时候，这孩子虽然因为家族惨案变得沉默寡言，但也没这么……抠门。
维克多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擦拭他的短刀，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对资源的极致掌控感，能稍微缓解内心深处那片被血色与火焰吞噬的、关于家族灭门夜晚的空洞与不安。力量需要掌控，财富也是，一切……都需要牢牢抓在手中。
格雷森换了个话题，神色稍微严肃了些：“对了，有个非正式通知下来：最近‘帷幕’波动有些异常，几个观测点都记录到了微弱的、来源不明的高位格力量扰动，非常短暂，但确实存在。方向……大致在伦敦市区与北部乡村交界区域。暂时没有具体威胁报告，但让你们提高警惕。”
维克多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高位格力量扰动？” 他重复了一遍，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这通常意味着与那些不可名状之外神或其眷属相关的事件，远非码头区那种低等畸变体可比。
“嗯。很奇怪，一闪即逝，无法追踪源头。就像……有人不小心打开了一条缝隙，又立刻关上了。”格雷森皱着眉，“总之，留意任何不寻常的报告，尤其是涉及古老家族、异常遗产或者突然出现的……‘媒介’相关的信息。”
“媒介……”维克多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另一份待处理的文件，标题是《近期异常遗产继承事件汇总（非紧急）》。他通常不会关注这种低优先级的信息，但此刻，“古老家族”、“异常遗产”这几个词，与导师刚刚的话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斯凯尔默斯”、“摩根”这两个无意间瞥见的、位于文件末尾的名字，默默记在了心里，这或许只是又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事件，但也可能……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短刀上。刀柄末端的蓝色宝石，似乎因为感知到主人一丝凝重的情绪，内部的流光微不可察地加速了一瞬。
窗外，格拉斯哥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将两个命运尚未交织的灵魂，笼罩在同一片潮湿而阴郁的天空下。
桑宁在为生存与突如其来的神秘威胁而烦恼，盘算着如何用最少的钱获取最多的信息；而维克多，则在计算着任务损耗与潜在风险，习惯性地为下一次可能的行动做着准备。
那封来自斯凯尔默斯的信，如同投入命运泥潭的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开始牵动更多隐藏在帷幕之后的丝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