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桑宁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抽打的陀螺,疯狂地运转。
他跑遍了博物馆的档案室,查阅了无数地方志和古老族谱;他拜访了汉斯先生旧识中一位痴迷于神秘学的老书商,那家伙的店铺里堆满了散发着霉味和诡异气息的卷轴;他甚至硬着头皮,用仅剩的几枚先令从地下情报贩子那里买来些真假难辨的零碎消息。
然而收获却少得可怜。
“斯凯尔默斯”这个名字,如同被橡皮擦从历史上抹去,只在几本极其冷门、记载着乡野怪谈的册子里隐约提及,描述为一个“被迷雾笼罩、地图上不存在的村落”,与“古老的摩根家族”一同被视为某种禁忌的传说,关于摩根家族的信息更是寥寥,只知道他们世代居住于斯凯尔默斯,极其封闭,与外界少有往来,且家族历史中似乎总伴随着一些不祥的传闻——早夭、失踪,以及一些语焉不详的谣言。
“‘回归深渊’……”桑宁咀嚼着这个词,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让他觉得信中的措辞,绝非空穴来风。
更让他不安的是,自从收到那封信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有时是走在街上,感觉背后有冰冷的视线;有时是深夜,听到窗外若有似无的、仿佛指甲刮擦墙壁的细响。甚至有一次,他在老书商的店里,清晰地在积满灰尘的书架缝隙间,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如同浑浊粘液般的反光。
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被某种超乎他理解的东西,就因为那封信和那把钥匙,找上了他。
“不能再待在家里了。”桑宁看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为了弄清真相,还是单纯为了躲避这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他都必须离开,斯凯尔默斯,那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成了他唯一可能找到答案,或者……终结麻烦的终点。
他迅速收拾了一个简陋的行囊,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汉斯先生留下的几本最有价值的神秘学笔记、他那把防身用的旧左轮手枪,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毫无用处,以及最重要的——那封羊皮信和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
就在他背上行囊,准备悄悄溜出公寓,趁着夜色前往火车站,但在尝试购买前往据说最靠近斯凯尔默斯传闻区域的列车票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吱呀——”
他公寓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非人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飞溅。
门口,站着一个……东西。
桑宁惊恐的观察这“那东西”。
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湿滑、暗绿色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皮肤,指缝间有蹼状结构。它的脑袋光秃秃的,没有鼻子,只有一双巨大、凸出、毫无生气的鱼眼,和一张裂到耳根、布满细密尖牙的嘴。其身上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和腐臭味。
“这应该叫……深潜者……?!”桑宁脑中瞬间闪过老书商那里看来的图鉴描述,心脏几乎骤停,这种虚构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伦敦市中心?!
那鱼人怪物低吼一声,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桑宁,或者说,锁定他装着钥匙的口袋。它猛地扑了进来,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腥风。
桑宁反应极快,一个狼狈的侧滚翻,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椅子被撞得粉碎。
“该死!”他咒骂着,迅速拔出左轮手枪,对准那怪物连开两枪。
“砰!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怪物的胸膛,却只是溅起了几点绿色的粘液,如同打在坚韧的橡胶上,未能造成致命伤。怪物只是顿了顿,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再次扑来。
“果然没用!”桑宁暗骂,知道自己绝非这怪物的对手。他毫不犹豫,转身撞向公寓的窗户!
“哗啦——!”玻璃碎裂。他从二楼一跃而下,重重落在潮湿泥泞的后巷里,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跑。
身后,传来鱼人怪物撞破窗框、落地的沉重声响,以及那令人牙酸的、湿滑粘腻的爬行声和嘶吼。它追来了!
雨夜伦敦的街道,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桑宁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狭窄、错综复杂的巷道里亡命狂奔。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这些阴暗、污秽的角落里与怪物周旋。
追逐战充满了戏剧性的紧张感。桑宁几次险些被追上,依靠着丢弃垃圾桶、推翻货摊制造障碍才勉强拉开距离。他的心脏狂跳,肺部火辣辣地疼,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那怪物如同跗骨之蛆,速度、力量都远超常人,而且似乎对桑宁的位置有着某种诡异的感知能力。
就在桑宁体力即将耗尽,被逼入一条死胡同,绝望地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看着那鱼人怪物一步步逼近,裂开狰狞巨口时——
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黄铜钥匙。
奇迹发生了。
那钥匙突然变得滚烫!一股无形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波动以钥匙为中心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桑宁眼前猛地一花!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墙壁上的涂鸦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蠕动的触须。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而那逼近的鱼人怪物,动作也骤然僵住,它那双死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它发出一种尖锐的、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悲鸣,开始缓缓后退,似乎极其畏惧钥匙散发出的这种奇异波动。
还没等桑宁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液体,瞬间塌陷!他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坠入一片光怪陆离、色彩无法形容的漩涡之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无数细碎、疯狂的呓语,试图钻入他的脑海。
他失去了方向感,失去了时间感,只能死死攥住那枚越来越烫、仿佛要烙进他掌心的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当他艰难地、呻吟着撑起身体,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看清周围的景象时,他彻底愣住了。
他不在伦敦那条肮脏的后巷,也不在任何他熟悉的城市角落。
他正站在一片荒芜、阴森的原野上。脚下是枯黄的、带着腐坏气味的草地,周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灰色迷雾,能见度不足十米。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而在他正前方,迷雾之中,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狰狞的阴影——
那是一座仿佛由纯粹的黑暗与扭曲植物融合而成的庞大宅邸。哥特式的尖顶如同刺向灰蒙天空的利爪,墙壁上爬满了漆黑、如同金属般闪着幽光的藤蔓,那些藤蔓蠕动着,像是活物。宅邸的所有窗户都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无数只空洞、凝视着外来者的眼睛。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攫住了桑宁。
他几乎不需要任何确认,一个名字如同诅咒般浮现在他脑海——
黑橡木庄园。
那枚滚烫的黄铜钥匙,不仅驱退了怪物,更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直接“带”到了这座信中所说的、位于未知之地斯凯尔默斯的古老宅邸门前。
戏剧性的逃亡以这样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直面最终谜题的巨大压迫感。桑宁站在冰冷刺骨的迷雾中,望着那座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宅邸,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命运的舞台,已经为他搭好。而钥匙,正在他掌心,散发着不祥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