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雾如同灰色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横穿欧洲大陆的东方快车。
在头等车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位绅士相对而坐,他们面前的桃花心木小桌上散落着雪茄灰烬与半杯白兰地,较年长的那位,指间夹着一支已燃过半的雪茄,目光锐利如隼,正进行着一项非同寻常的思维推演。
“让我们来考量一个假设,我亲爱的朋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习惯于剖析人性的冷静,“如果一个人,从他有记忆开始,便全身心地投入扮演另一个角色——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一两年,而是整整一生。他的一切言行、思维、乃至潜意识的反应,都完全遵循着那个角色的设定,那么,在生命走向终结,意识即将涣散的那一刹那,他回想起的,会是那个被扮演了一生的‘他’,还是最初那个已被遗忘的‘我’?”
这似乎是一时兴起的哲学思考。
一个略显年轻、面容敦厚的先生,皱起眉头,不安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这太可怕了,像是在说一个人的灵魂被彻底偷换了,我想,在最后时刻,真正的自我总会觉醒吧?”
“会吗?”年长者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昏暗的煤气灯下扭曲变形,“当伪装浸入骨髓,当扮演成为本能,‘真实’与‘虚假’的界限又在哪里?或许,到那时,连本人都无法分辨了。”
他们未曾留意,在相邻的隔间里,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静静蜷缩在丝绒座椅中。
她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深色旅行斗篷,连体的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几缕不听话的、扎成双马尾的墨黑色发丝从帽檐边缘顽皮地探出头来,她手中捧着一本没有标题的厚书,但视线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两位绅士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入她的耳中,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剖析,似乎触动了某根隐秘的玩心。
列车正轰鸣着穿越法伦边境的隧道,窗外的世界骤然被黑暗吞噬。
在玻璃窗模糊的倒影里,能看到兜帽下那张小嘴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被车轮巨响完全淹没的低语。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极不相符的、洞悉宿命的淡然。
“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列车恰好冲出隧道,英国境内阴冷潮湿的天光猛地涌入车厢,照亮了她兜帽下微微扬起的下巴,以及那双在阴影中一闪而过的、仿佛承载了过多秘密的眼眸。
这趟列车的终点,正是迷雾笼罩的伦敦,一场新的戏剧,已然在飞驰的车轮上,悄然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