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赫尔曼坐在一家廉价餐馆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份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水煮蔬菜和一片干硬的黑面包。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而不是这价值仅仅四便士的、勉强果腹的午餐……他精准地计算着每一口面包与蔬菜的比例,确保最后一口食物咽下时,盘子干净得如同被舔过一般。
“怪人,”邻桌一个满手油污的工人对着同伴低声嘟囔,朝维克多的方向努了努嘴,“每次就点这么点,坐得倒挺久,水都续了三杯了。”
维克多对此置若罔闻。资源的有效利用是基本准则,浪费是可耻的,他付了账,将找零的硬币一枚枚数清,仔细放回钱夹的特定隔层,然后起身离开,留下身后几道混合着鄙夷和好奇的目光。
两周了,自黑橡木庄园那场未竟的“净化”行动以来,圣殿对帷幕异常波动的调查彻底陷入了僵局。
所有指向摩根家族的魔力印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种过于干净的收尾,反而让维克多愈发确信最初的猜测——有人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将黑橡木庄园,或者说,将那位新任的魔女桑宁·摩根,推到了风口浪尖,目的是什么?嫁祸?试探?还是想借圣殿之手,除掉这个刚刚觉醒的摩根血脉?
他此刻正站在东区一个废弃的仓库旁,这里是最近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侦测到强烈帷幕波动的地点。
空气中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逸散,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最后泛开的涟漪。地上散落着几片粘稠的、散发着鱼腥味的鳞片,是深潜者留下的;墙角还有几道像是被强酸腐蚀过的爪痕,这是某种低等影魔留下的,痕迹都很新,符合波动发生的时间。
但,仅此而已了。
没有尸体,没有战斗的激烈场面,仿佛那些被异常波动吸引而来的异种,只是在这里短暂驻足,然后便……消失了?或者,被“清理”了?
【太干净了,对吧?】 巴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难得的没有戏谑,只有凝重,【就像有人特意来打扫过战场,连点像样的‘垃圾’都没留下,是想销毁证据吗?还是说,这些可怜虫本身,就是证据的一部分?】
维克多沉默地检查着每一处痕迹,人为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记录着所有异常波动地点和时间的那几页;手指顺着地图上标记的点移动,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能量衰减的梯度、异种活动的偏好区域、以及伦敦地下灵脉的微弱流向。
一个模式,一个极其隐蔽且尚未被圣殿其他调查员注意到的模式,逐渐在他脑中清晰起来,对方并非完全随机选择地点,而是遵循着某种……能量汲取或引导的规律。
下一个最可能的地点……
他的目光锁定在地图上靠近码头区的一条不起眼的暗巷,时间不多了。
维克多收起笔记本,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迅速而无声地朝着预测地点赶去。
穿过肮脏的街道,绕过醉醺醺的水手和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者,冰冷的蓝色眼眸中只有目标。
当他悄无声息地潜入那条预定的暗巷时,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魔力涟漪证实了他的推测:一个披着深灰色斗篷、身形模糊的人影,正站在巷子深处,面对着墙壁,似乎在刻画着什么,那身影散发出的气息与之前残留的帷幕波动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加……非人。
“停下。”维克多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冷硬。
斗篷人影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完全遮蔽了其下的面容。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战斗在瞬间爆发。
数根尖锐的、仿佛由活体木材扭曲而成的黑色根刺,猛地从维克多脚下的石板缝隙中窜出,直刺他的要害!
维克多反应极快地侧身翻滚,原先站立的地面已被根刺洞穿,他拔出腰间的银质短剑,格开接踵而至的、如同鞭子般抽来的藤蔓。
对方的攻击方式诡异而迅捷,操控着植物,或者说,某种类似植物的黑暗造物,藤蔓、根须、带着毒刺的诡异枝条,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满了整个小巷,仿佛这片狭窄的空间本身活了过来,要将他吞噬。
维克多凭借着精湛的格斗技巧和敏锐的感知在狂舞的植物间闪转腾挪,银剑挥舞,斩断了袭来的枝蔓,但对方的攻势源源不绝,而且力量远超寻常异种。
激烈的交锋中,维克多冒险突进,银剑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挑向了对方兜帽的连接处!
“嗤啦——”
斗篷的系带被割断,兜帽向后滑落……
维克多终于看到了斗篷下的“脸”。
那一刻,饶是以他的冷静和经历过无数诡异事件的神经,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是戴着面具,不是被毁容,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变形术——在那兜帽之下,本该是面部的位置,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智摇撼的“虚无”。那感觉,就像是视线投入了一个没有星光、没有尽头、连时间概念都失去意义的黑洞……皮肤、骨骼、五官……所有构成一张脸的元素都缺席了,只剩下平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空无”。
凝视,仿佛会让人的理智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存在感都会被那片虚无稀释、吞噬。
【……那是什么鬼东西?!”】巴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就在维克多因这超乎理解的恐怖而瞬间失神的刹那,无数粗壮的、带着吸盘状结构的黑色树根猛地从地下爆涌而出,如同巨蟒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和躯干,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树根接触的地方传来,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魔力正在被迅速抽走,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席卷全身。
挣脱不开!常规手段无效了!
维克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没有丝毫犹豫——在面对无法理解、无法力敌的存在,且生命受到直接威胁时,犹豫就是死亡——他的右手猛地握住了腰间那柄始终未曾出鞘的驱魔短刀的刀柄。
他厌恶拔刀,厌恶那股随之而来的、仿佛要将他的理智也一同点燃的狂怒,厌恶那种情绪失控的无力感……但此刻,别无选择。
就在维克多即将发力,让封印着蓝色恶魔的刀身展露于世,不惜一切代价挣脱这致命的束缚时——
“闪着点!”
一声清冽的呵斥从巷口传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冲入战场!那是一个黑发青年,动作迅捷如风。
只见他握紧的拳头上,缠绕着肉眼可见的、如同跳跃电弧般的银色流光,那光芒中蕴含着一种与魔女魔力同源却又更加尖锐、更具破坏性的气息——是破魔的力量!
青年毫不犹豫,裹挟着银光的重拳,悍然轰击在缠绕着维克多的、最粗壮的几根树根之上!
“轰!”
银光炸裂,如同圣焰灼烧邪恶。那足以吸收维克多力量的诡异树根,在接触到银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迅速化作焦黑被断裂,变为飞灰!
束缚骤然一松。
维克多踉跄半步,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顿,冰冷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看向那个突然出现、并瞬间扭转了战局的陌生“青年”。
巷子深处,那个有着虚无面孔的神秘人,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顿了一下。
什么情况……
维克多靠在了边上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