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
白陌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座被深渊裂隙的红光映照得如同炼狱的城市，在她眼中，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色块。
她的精神，像一根被反复拉扯到极限的琴弦，已经彻底失控。
昨天，她只是因为希雅晚归了十分钟，就差点将整个厨房的金属餐具扭曲成一团废铁。再之前，她做了一个关于妹妹的噩梦，醒来时，卧室的窗户上结满了厚厚的冰霜，寒气几乎将整个房间变成了冰窖。
她病了。病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
而希雅，是这片风暴中唯一的定海神针。
她没有再用言语去安抚，因为她知道，那已经没有用了。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寸步不离地守着。在白陌因为精神力暴走而狂躁地来回踱步时，希雅会从身后抱住她，用她那强大到不容抗拒的身体力量，将她禁锢在怀里，任由她挣扎，却绝不放手。在白陌呆滞地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充满恶意的自己时，希雅会端来一杯温水，用她那冰凉的手指，轻轻擦拭着白陌脸颊上因自己抓挠而留下的血痕。
她的脸上，总是那副清冷淡漠的表情，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但白陌能感觉到，每一次自己的精神力失控，希雅的身体都会微不可查地颤抖一下。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下的青黑，也越来越重。那条原本就死气沉沉的粉色能量尾巴，此刻更是黯淡得几乎快要消失了，像一截枯死的藤蔓，无力地垂在身后。
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白陌抵挡着这场风暴所带来的大部分伤害。
这天下午，希雅接了一个通讯。
她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白陌，声音压得很低，但那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却穿透了整个房间的寂静。
“……是，指挥官。”
“……我明白。”
“……保证完成任务。”
通讯结束了。希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过身。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作战服，深红色的长发被利落地束成高马尾，露出了光洁修长的脖颈。她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极其冷静的人，但那份苍白和疲惫，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你要去哪？”白陌的声音沙哑，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焦点。
“一个任务。”希雅的回答简洁明了，她走到白陌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深渊监测点出现异常能量波动，需要去处理。”
白陌的心猛地一沉。深渊……又是深渊。
她想起了自己每次从那片鬼地方爬回来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那种精神力被掏空的虚无感。希雅是向导，不是猎人，她的职责本该是在后方进行精神支援和净化，而不是像猎人一样去前线战斗。
“……很危险吗？”白陌艰难地问。
“所有深渊任务都很危险。”希雅的回答没有丝毫波澜，但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白陌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告别的温柔，“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我会尽快回来。”
白陌抓住了她冰凉的手，用力地握紧。她看着希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紫色眼眸，却从那深处，读出了一丝自己从未见过的……决绝。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恐慌，如同藤蔓般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待在这里，享受着希雅用自己的一切换来的庇护，而让那个女人独自去面对深渊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强烈的、想要冲出去、想要找到她、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这比任何一次面对怪物时的求生欲都要来得猛烈，都要来得……清晰。
“希雅，”白陌的声音在颤抖，“你的精神力……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你作为一个向导，去执行猎人的任务……这不合理。”
希雅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白陌会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因为你不能去。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一句话，击溃了白陌所有的伪装。
是啊，她的身体。那不受控制的精神力暴走，那日益衰弱的身体，那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变异……她早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特级猎人”了。正是因为她的“残缺”，希雅这个同样“残缺”的向导，才不得不替她踏上战场。
“希雅……”白陌的眼泪决堤而下。
希雅没有说话，只是将白陌的手握得更紧。
“等我回来。”她留下这四个字，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公寓的门在身后关上，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白陌的心上。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白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午后，渐渐染上了昏黄的暮色。
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希雅离开时的背影，那挺得笔直的、却又带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她想起了希雅日渐苍白的脸，想起了她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睛，想起了她那条几乎快要消失的尾巴。
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成为她盾牌的强烈意志，从她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但一种新的力量，正从她的灵魂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那是被希雅的守护和那声“你就是你”所唤醒、属于她自己的意志。
她冲进卧室，从衣柜里翻出那身沾染着血污和硝烟味的黑色作战服。她的动作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穿戴整齐，将几把高浓度的精神力稳定剂塞进口袋，然后走向武器架，取下了匕首。
当她站在镜子前时，镜中的女人，眼神已经不再是空洞和迷茫。那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属于“特级猎人白陌”的眼睛。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她要去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