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的梧桐叶第两百三十七次掠过林北的肩头时,他正用三根手指捏着一个即将爆炸的打火机。
不是修辞。
那枚印着"纯情小妹午夜等你"的劣质打火机,此刻正像条濒死的眼镜蛇般剧烈颤抖,金属外壳烫得能煎熟鸡蛋。半分钟前,某个染着绿毛的杀马特把这玩意儿摁在他后颈,伴随着"小子,借点钱买包烟"的嚣张气焰。
林北当时正在数蚂蚁。
确切地说,是观察第三十七号工蚁如何用触角传递信息,这有助于他理解江城地下网络的加密逻辑。所以当那带着汗馊味的胳膊缠上来时,他只是下意识地反手一捞——然后就听见打火机齿轮卡壳的脆响,以及杀马特倒吸冷气的嘶声。
"哥!哥我错了!"绿毛少年的脸比他头发还绿,眼睁睁看着林北指尖的火苗从青蓝变成妖异的橙红,"这玩意儿...它质量不好!"
林北没说话。他盯着火苗中心那点几乎看不见的蓝,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捏着燃烧的雷管,在矿道里教他辨认引线燃烧的速度。"小北记住,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火焰本身,是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
现在他知道了。
火苗在抵达临界点的前0.3秒,被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掐灭。不是捏,是掐——就像摘下一片枯叶那样,动作轻得能听见打火机内胆冷却的滋滋声。
绿毛已经瘫在地上,裤脚渗出可疑的水渍。林北把报废的打火机塞进他口袋,顺便帮他拍了拍沾灰的膝盖:"下次买Zippo,防风。"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军绿色帆布包在肩头晃悠,里面装着《线性代数》和半块没吃完的绿豆饼。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没人能看出这具看似单薄的躯壳里,藏着能让地下世界震颤的力量。
他来江城三个月,第两百八十七次被挑衅。
第一次是在火车站,三个扒手想卸他的包,结果自己人绊倒在彼此的影子里,最后互相搀扶着报警说遇到了鬼打墙。第二次是在出租屋楼下,醉汉挥舞着啤酒瓶要理论,结果瓶子在离他鼻尖三厘米处突然自爆,碎渣全落在醉汉自己的夏威夷衬衫上。
林北觉得江城人有点热情过头。
他要找的东西藏在这座城市的褶皱里。父亲留下的那本加密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江城大学图书馆的侧影,旁边用摩斯密码写着"归尘"。归尘,是蛰伏,是等待,也是...别惹事。
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块会走路的背景板。洗得发白的T恤,磨破边的帆布鞋,永远低着三度的眉眼。他甚至刻意在体育课上跑最后一名,任由体育老师把"体能差"三个字写在成绩单上,尽管他能听见百米外女生讨论口红色号的悄悄话。
"同学,麻烦让一下。"
清冽的女声像冰滴落在玉盘上,林北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图书馆台阶中央。夕阳把说话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裙角扫过他的帆布鞋,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侧身让路,视线不经意扫过对方怀里的书——《国际金融法案例汇编》《加密货币监管与风险》,还有一本封面磨损的《资本论》。这年头,会在周末下午看这些书的女生不多见。
女生抱着书快步上楼,发梢的碎光在他视网膜上停留了0.5秒。林北注意到她左手食指第二节有个淡红色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和他父亲笔记本上的压痕一模一样。
"林北?"
宿管王阿姨的大嗓门把他拽回现实。胖阿姨端着刚包好的饺子,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又去图书馆啊?跟你说多少次,别总待在书堆里,找个女朋友才是正经事。"
林北接过阿姨塞来的保温盒,指尖触到温热的铝皮:"阿姨,我还小。"
"小个屁!"王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戳他额头,"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计算机系女生,人家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主动问我要你微信呢..."
他笑着点头应和,目光却越过阿姨的肩膀,落在街角那辆黑色帕萨特上。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但他能看清驾驶座上男人手腕的刺青——半朵玫瑰,和三年前闯进他家的蒙面人手腕上的图案,只差一瓣。
饺子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林北低头咬了一口,韭菜鸡蛋馅的,和父亲做的味道很像。他慢慢咀嚼,感受着食物滑过喉咙的温度,同时计算着那辆帕萨特的轮胎磨损程度:前胎纹深度3.2毫米,后胎2.8毫米,说明经常在颠簸路面行驶,很可能去过城郊的废弃工厂区。
"对了小林,"王阿姨突然压低声音,"昨晚302宿舍被偷了,笔记本电脑和现金都没了。保卫科查了监控,说是监控刚好坏了..."
林北的筷子顿了顿。302宿舍,就在他斜对门。
"阿姨放心,我会锁好门的。"他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温热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
夜幕像浸透了墨的棉絮,缓缓覆盖江城。林北站在宿舍窗边,看着那辆帕萨特依然停在街角。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父亲的笔记本,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指尖划过最后一页的"归尘"二字。
归尘,不是不惹事。
是让灰尘,自己浮起来。
他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写下:白裙女生,图书馆,左手茧。黑色帕萨特,玫瑰刺青,轮胎磨损3.2/2.8。
然后他合上本子,从床底摸出一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这是他每天睡前的功课——用指尖感受石头的纹理,直到能在黑暗中画出每一道纹路。这是父亲教他的静心术,也是...为了让手指记住发力的分寸。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陌生号码发来一条彩信:模糊的监控截图里,一个戴兜帽的身影正撬302宿舍的锁。发信人只有两个字:救我。
林北抓起帆布包冲出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应急灯的绿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平稳得像节拍器——三个月来,第一次有灰尘,主动跳进了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