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雨总带着股蛮不讲理的劲儿。前一秒还只是零星几滴,下一秒就变成瓢泼之势,砸在废弃教学楼的玻璃上噼啪作响,活像有群亢奋的鼓手在楼顶开派对。
林北站在三楼走廊尽头,帆布包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他刚才在二楼拐角处踩碎了一块松动的地砖——不是故意的,是地砖自己"碰瓷"。那玩意儿在他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时,整栋楼的雨声似乎都停顿了半秒,仿佛在为这块敬业的地砖默哀。
"救我"的彩信附带了定位,精确到废弃教学楼307教室。但此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雨声在玩回声游戏。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墙角的蜘蛛网挂着水珠,像串廉价的水晶灯。
林北掏出手机,信号格倔强地显示着"1"。他回拨那个陌生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比雨声还单调。有点不对劲——求救信息发得太精准,精准得像张精心设计的邀请函。
他贴着墙壁往前走,脚步轻得像只湿透的猫。父亲教过他,在陌生环境里要学会"听空气"——空气流动的轨迹会告诉你门后藏着什么,是敌人,是陷阱,还是...意外。
307教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林北能听见里面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咳嗽声。不是他想象中的挣扎或呼救,倒像是有人在赶论文。
他推开门的瞬间,雨声突然变了调。
教室里,白天在图书馆遇到的白裙女生正蹲在地上,用手机照着一个打开的铁盒。她的白裙沾了不少灰,发梢滴着水,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报纸,看到林北时,手里的报纸"啪嗒"掉在地上。
四目相对的三秒里,林北至少捕捉到了七个信息点:女生瞳孔骤缩0.2秒(惊讶但不惊恐),右手悄悄按在铁盒边缘(保护姿态),鞋跟沾着红泥(不是从校门直接过来的),还有...她身上的栀子花香混进了铁锈味。
"你是谁?"女生的声音有点发颤,但指尖依然稳稳地扣着铁盒。
林北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那条彩信:"收到这个的人。"
女生盯着他的手机看了三秒,突然站起身,铁盒被她紧紧抱在怀里。这时候林北才发现,她怀里的《资本论》正摊在桌上,某一页用红笔圈着几行字,旁边还画着个简易的地图,终点就在这栋教学楼。
"不是我发的。"女生的语气肯定,"我来这儿找东西,刚打开这个盒子,你的短信就..."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鞋底碾过积水的声音像条逼近的蛇。林北迅速关上门,用后背抵住门板——他能听见外面至少有五个人的呼吸声,其中一个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白天那辆帕萨特里的味道一致。
"搜!那丫头肯定在里面!"粗嘎的嗓门穿透门板,震得墙上的墙皮簌簌往下掉。
女生的脸色瞬间白了,抱着铁盒的手臂更紧了。林北注意到她怀里的铁盒侧面有个模糊的印记,像只展开翅膀的鸟——和父亲笔记本扉页的图案几乎一样。
"他们要抢这个?"林北压低声音,视线扫过桌上的报纸。那是十年前的财经版,头版标题写着"林氏矿业与赵氏集团达成战略合作",照片上父亲站在右侧,左侧的男人被人用钢笔涂掉了脸。
女生点头的幅度小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我爷爷留下的...他说这里面有能证明..."
"砰!"门板被狠狠踹了一脚,木屑飞溅。林北感觉后背传来的力道至少有两百斤,但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重心,就像没事人一样。
"里面的人听着!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外面的人开始砸门,锁芯发出痛苦的呻吟。
女生的呼吸乱了节奏,林北却突然注意到她左手腕上的银链——链坠是个极小的U盘,正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
"窗户。"林北突然说。
女生愣了一下:"三楼..."
"相信我。"林北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计算着门锁的承重极限——还有七脚,门就会被踹开。
第五脚踹来时,林北突然转身,抓起桌上的铁盒塞进帆布包,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女生的手腕冲向窗户。女生的惊呼被他用一个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绝对的冷静。
"抓紧。"林北打开窗户,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楼下是片茂密的灌木丛,枝桠在雨夜里张牙舞爪,像群等着投喂的野兽。
外面的门板发出最后一声脆响,锁芯彻底报废。林北看着冲进来的五个壮汉——为首的正是白天帕萨特里的男人,玫瑰刺青在手腕上若隐若现。
"跳!"林北推了女生一把,自己则侧身躲过第一个挥来的拳头。
女生尖叫着坠入灌木丛,枝叶发出哗啦的声响。玫瑰刺青男骂了句脏话,掏出折叠刀就朝林北扑来:"抓住那小子!"
林北没恋战。他借着对方挥拳的力道往后一仰,身体像片叶子般从窗户翻了出去,下落的瞬间还顺手扯掉了窗帘杆。
下落的三秒里,他听见身后传来咒骂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快落地时,他猛地将窗帘杆插进墙面的砖缝,借着缓冲的力道轻巧落地,刚好落在女生身边。
"跑!"林北拉起她就往树林深处冲。灌木丛划破了他的胳膊,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精准地避开了所有低矮的树枝。
女生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林北干脆半扶半拽地带着她穿过树林,雨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却也掩盖了他们的脚印。
跑出大约两百米,林北突然停在一棵老槐树下。他竖起耳朵听了听,雨幕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追赶声,但距离越来越远。
"他们...好像走了?"女生扶着树干喘气,银链上的U盘还在晃。
"是暂时。"林北从包里掏出铁盒,"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女生看着铁盒,突然红了眼眶:"我爷爷是林氏矿业的老会计...十年前他说发现了账目问题,没过多久就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我最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这张报纸和地图..."
林北的心猛地一跳。林氏矿业,是父亲的公司。
"你爷爷叫什么?"
"苏振海。"
这个名字像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北记忆的某个角落。他想起来了,父亲的笔记本里提过这个名字,说苏会计是公司里少数可以信任的人。
雨小了些,月光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林北第一次看清女生的脸——算不上惊艳,但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此刻那双眼睛里除了害怕,还有一丝倔强。
"我叫苏清月。"女生主动开口,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谢谢你。"
林北刚要说话,突然拽着她往树后一躲。两道手电筒的光柱从树林边缘扫过,玫瑰刺青男的声音远远传来:"分头找!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清月吓得屏住了呼吸。林北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却意外地没有尖叫或挣扎。他从帆布包里摸出那半块绿豆饼,塞到她手里:"补充点体力。"
苏清月愣住了,看着那块被雨水泡得有点软的绿豆饼,突然"噗嗤"笑了出来。笑声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林北心里,荡开一圈陌生的涟漪。
等光柱彻底消失,林北才拉着她继续往学校方向走。这次他放慢了脚步,苏清月的鞋子沾了泥,走起路来一崴一崴的,像只笨拙的小鹿。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林北问。
"我猜...是为了这个。"苏清月从银链上解下U盘,"爷爷的日记里写着,他把证据存在了里面,藏在铁盒的夹层里。"
林北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铁盒仔细摸索。果然在底部摸到个细小的凹槽,用指甲一抠,就掉出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夹层,里面空空如也。
"你早就拿出来了?"林北挑眉。
苏清月把U盘重新戴回手腕:"爷爷教我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包括...刚才救我的人。"
这丫头倒是警惕。林北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雨夜里她的白裙已经变成半透明,却挺直了背脊,像株被暴雨打过的栀子花,狼狈却依旧带着韧劲。
快到宿舍区时,苏清月突然停下:"就到这儿吧。"她从包里拿出支钢笔和笔记本,"留个联系方式?我总得还你人情。"
林北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她写字的姿势很特别,食指会微微翘起,和父亲握笔的样子几乎一样。
"林北..."苏清月念了遍他的名字,眼睛亮了亮,"和林氏矿业的林董同名。"
林北的心紧了一下,脸上却没表露:"巧合。"
苏清月没追问,只是把笔记本收好:"明天下午图书馆,我请你喝咖啡。"说完她转身跑进女生宿舍区,白裙角在雨幕里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林北站在原地,摸了摸帆布包里的铁盒。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十年了,他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抓住了第一根可能通向真相的线。
回到宿舍时,王阿姨还在楼下等他,手里拿着条干毛巾:"淋成这样!跟你说过晚上别出去..."
林北接过毛巾,第一次没有反驳。他抬头看向女生宿舍的方向,三楼某个窗口亮着灯,窗帘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正低头看着什么。
他掏出手机,翻到那条"救我"的彩信,发信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三分——正是他在图书馆门口遇到苏清月的时候。
不是苏清月发的,也不是玫瑰刺青男发的。那会是谁?
林北点开删除键,却在最后一秒停住了手指。他把号码存进手机,备注只有一个字:钓。
雨还在下,但势头已经小了很多。林北坐在书桌前,打开父亲的笔记本,在"白裙女生,图书馆,左手茧"下面,又添了一行字:苏清月,U盘,苏振海。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成了催眠曲,林北却毫无睡意。他摸着铁盒冰冷的表面,突然想起苏清月刚才的笑容——在被追杀的雨夜,对着半块受潮的绿豆饼,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这丫头,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