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觉得自己的腿快变成两根灌了铅的钢筋时,操场的记分牌终于从模糊的色块变成了清晰的数字——他已经绕着四百米跑道跑了整整二十七圈,换算成公里数能从学校跑到城郊的火葬场,这运动量足以让专业运动员都直冒冷汗。
凌晨五点半的操场还浸在墨蓝色的天光里,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亮着,光线昏黄得像杯掺了水的豆浆。跑道边的草丛里,蛐蛐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销声匿迹——林北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弯道,带起的风卷得落叶打着旋儿飞。
他不是在发泄精力,而是在模拟格斗场可能出现的追逐。昨晚那个戴金表的老头像根鱼刺卡在他喉咙里,尤其是那句"格斗场有血光之灾",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更像挑衅。林北刻意放慢呼吸,让脚步踩在呼吸节奏上,这是父亲教他的法子,能在高强度运动中保持大脑清醒,可今天太阳穴却突突地跳,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砰!"
肩膀突然传来一阵巨力,林北整个人被撞得横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抛物线,重重摔在跑道外的沙坑里。沙子灌进衣领,硌得他后颈生疼,嘴里还呛进了好几口,又干又涩,像是吞了把锯末。
"哎哟!小伙子,你这腿脚比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利索啊?"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林北猛地抬头,逆光中站着个老头,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根雕龙画凤的拐杖,拐杖头是金灿灿的龙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得人眼睛疼。老头穿着件深蓝色的绸缎唐装,袖口绣着团祥云,看起来倒像从博物馆里走出来的古董。
"老人家,您走路不看路?"林北忍着肩膀的酸痛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子。刚才那一下撞得极重,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可这老头却站得稳稳当当,甚至连拐杖都没晃一下,这身手绝非凡人。
"我走了一辈子的路,闭着眼睛都比你看得清楚。"老头往地上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咧嘴一笑,露出颗闪瞎眼的金牙,"倒是你,小伙子,魂不守舍的,被狐狸精勾了魂?"
林北的目光落在老头手腕上——那块表盘比烧饼还大的手表,表带是深棕色的鳄鱼皮,表盘背面刻着个比米粒还小的"S"形标记,刻痕里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污垢,和他在董事会资料上见过的标记分毫不差!
心脏骤然缩紧,林北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让重心落在后腿上,这是随时能爆发的防御姿态。"老人家说笑了,我就是晨跑锻炼。"
"锻炼?"老头用拐杖点了点地面,龙头拐杖敲击水泥地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棺材板上,"我看你是在练怎么逃命吧?脚步虚浮,气息紊乱,真遇到事了,跑得过野狗还是跑得过子弹?"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林北的痛处。他确实在模拟逃亡,可被人当面戳穿还是第一次。林北眯起眼睛打量老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布满皱纹却红光满面,尤其是那双眼睛,浑浊却藏着精光,像两口深井,根本看不出情绪。
"您老看得挺准。"林北决定试探一下,"最近确实有点麻烦,可能要去个不太干净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老头故意拖长了调子,用袖口擦了擦金表,"是城东的屠宰场,还是城西的垃圾场?"
林北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两个地方都在父亲留下的地图上标过记号,屠宰场是赵家走私冻肉的中转站,垃圾场则藏着暗阁的一个秘密据点,这些都是他费了好大劲才查到的信息,这老头怎么会知道?
他正要追问,老头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手里的拐杖也拄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林北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就在两人距离拉近的瞬间,老头的唐装领口往下滑了滑,露出后颈一块不规则的疤痕,形状像片枫叶——和父亲一张旧照片里的烫伤疤一模一样!
父亲那张照片是二十年前在矿上拍的,当时他为了救一个被埋在矿渣下的工友,被烧红的铁钎烫伤了后颈,疤痕形状林北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家,您这疤是..."林北的声音都在发颤。
老头猛地直起身子,咳嗽戛然而止,刚才的虚弱仿佛是装出来的。他重新捡起拐杖,用龙头指着林北的鼻子,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小伙子,有些疤是勋章,有些疤是催命符。你脖子上那道伤,是哪一种?"
林北摸了摸左颈的旧伤,那是三年前父亲出事那天,他被碎片划伤留下的。这疤痕平时被头发遮住,除非特意低头,否则根本看不见,这老头是怎么发现的?
"我劝你,"老头突然压低声音,金牙在阴影里闪了闪,"明晚别去那个叫'炼狱'的地方。那里的血腥味能腌入味,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得横着出来,尤其是带着密码找钥匙的愣头青。"
林北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对方不仅知道他要去格斗场,还知道密码和钥匙的事!这绝不是巧合,老头要么是董事会的核心成员,要么就是和父亲一样,曾深度参与过当年的事。
"您到底是谁?"林北的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是谁不重要。"老头转身就走,唐装的衣角在风里飘动,像只展开翅膀的蝙蝠,"重要的是,你父亲当年没走完的路,你确定要接着走?这条路的尽头可没有鲜花,只有一堆白骨。"
"我父亲的路,我必须走。"林北的声音坚定得像块石头,"就算尽头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踏进去看看。"
老头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记住,钥匙开的不一定是宝箱,也可能是棺材。"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操场尽头的晨雾里,快得像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父亲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北站在原地,直到天光大亮才缓过神来。他摸出手机,调出昨晚拍的报纸照片,放大陈天阳身后那个暗阁成员的脸——虽然模糊,但眉眼间的轮廓,竟然和刚才那老头有几分相似!
"难道他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林北脑海里浮现:这老头会不会是暗阁的叛徒?或者,是父亲当年安插在董事会的棋子?
这时,操场入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苏清月穿着粉色的运动服跑了进来,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像只活泼的小鹿。看到林北,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跑过来:"林北?你怎么在这里?还跑了这么多圈?"
林北赶紧把手机揣回口袋,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容:"睡不着,出来锻炼锻炼。"
"你脸色好差。"苏清月停下脚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看你眼下的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可能吧。"林北避开她的目光,捡起地上的外套,"你也来跑步?"
"嗯,"苏清月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你的衣服怎么破了?还沾了这么多沙子?"
林北这才发现,刚才摔倒时外套被铁丝网勾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肩膀上还有片淤青。他含糊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
苏清月却皱起眉头,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这里是不是很疼?我哥以前练散打的时候也经常受伤,他说这种撞击伤看着不重,其实很容易伤到骨头。"她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触碰到皮肤时,林北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真没事。"林北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我先回宿舍了,你慢慢跑。"
"等等!"苏清月叫住他,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这个给你。"
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狼牙,牙尖被打磨得很光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是我奶奶给我的,说能辟邪。"苏清月的脸颊有点红,"我看你最近好像不太顺利,也许...也许能帮上点忙。"
林北看着那颗狼牙,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突然想起昨晚的梦,苏清月向他伸出手的样子,心里一暖,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苏清月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晚上有节公共课,老师说要小组讨论,我们...要不要一组?"
林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想说"好",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相信任何人,包括送你狼牙的女孩。"
林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