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觉得自己像只被扔进玻璃缸的泥鳅。
走在江城大学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织成斑驳的网,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正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盯着自己——不是赵峰那种带着火药味的仇视,也不是苏清月带着好奇的打量,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分析意味的注视,像实验室里研究员观察小白鼠的眼神。
“林北,这里!”
图书馆门口,苏清月正挥着手朝他笑,手里还抱着两本厚厚的经济学原理。女孩今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像只停在枝头的蝴蝶。
林北快步走过去,习惯性地想接过她手里的书,却被苏清月轻巧地躲开:“别总把我当易碎品呀。”她眨了眨眼,“刚看你走路老往后瞟,是不是又惹什么麻烦了?”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林北笑了笑,试图掩饰眼底的警惕。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公告栏后,有个戴鸭舌帽的男生正举着手机假装自拍,镜头却明显对着他们这边——那手机壳上印着的骷髅头图案,和昨晚“炼狱”格斗场里某个赌徒的一模一样。
暗阁的效率倒是挺高。
“对了,”苏清月突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我爸公司最近接了个项目,合作方是赵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他们给的报价低得离谱,像是……”
“像是在放饵。”林北接过她的话头。赵家这是明着在商业上打压苏家,暗着说不定还想拿苏清月当诱饵引他上钩,算盘打得倒挺精。
苏清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北没多说。他不想让女孩卷入这些暗流,可看着苏清月清澈的眼睛,又忍不住提醒,“让你爸多留个心眼,合同里的附加条款尤其要注意,可能藏着陷阱。”
“嗯!”苏清月用力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偶,“这个给你。”
那是个用毛线织的小老虎,针脚有点歪歪扭扭,看起来憨态可掬。“我妈说老虎能辟邪。”女孩的脸颊泛起红晕,“看你总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
林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接过小老虎布偶,指尖触到布料上温热的体温,突然觉得那些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似乎也没那么冰冷了。
“谢谢。”他把布偶塞进裤兜,正好贴在手机旁边,“挺可爱的。”
苏清月笑得更甜了,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扫过公告栏后的鸭舌帽男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昨晚她收到一条匿名短信,附带着几张林北在格斗场的模糊照片,发信人只说了一句话:“离林北远点,他很危险。”
危险又怎样?她苏清月要接触的人,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
两人并肩走进图书馆,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公告栏后的鸭舌帽男生收起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出去:
“目标与苏清月同行,状态放松,未察觉监视。”
三公里外的写字楼里,陈先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实,只有电脑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映出镜片后深不可测的眼睛。
“老板,这是刚调出来的资料。”助手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林北的社会关系很简单,除了苏清月,几乎没什么亲近的人。他父亲林建军十年前死于矿难,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改嫁了,没联系过……”
“没联系过?”陈先生打断他,翻开文件夹的手顿住了。资料上关于林北母亲的部分只有寥寥几行:姓名栏写着“未知”,工作单位填着“不详”,连张照片都没有,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是的,”助手点头,“我们查了户籍系统和出入境记录,都没有匹配的信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陈先生的手指在“未知”两个字上轻轻敲击着,突然笑了:“有意思。一个能在矿难中活下来的矿工,妻子却神秘失踪,儿子又成了能一拳打晕猛虎的高手,这家人身上的故事可真不少。”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让‘夜枭’回来一趟。”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男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疤痕,左手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过重伤——正是那晚在烧烤摊被林北吓退的暗阁成员。
“老板。”夜枭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
“查得怎么样?”陈先生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那副金丝眼镜。
“林北每周三晚上都会去学校附近的废品站,找一个姓刘的老头。”夜枭汇报道,“我们跟踪过两次,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交易,就是聊聊天,有时候还会帮老头整理废品。”
“姓刘?”陈先生挑眉,“哪个刘?”
“刘长根,以前是江城矿业集团的爆破工,十年前矿难后就提前退休了,一直一个人生活。”
陈先生的眼睛亮了起来。矿道、爆破工、林北……这几个词串在一起,像矿道里突然亮起的矿灯,照亮了隐藏的线索。“继续盯着,”他挥了挥手,“尤其是他们聊的内容,一字一句都别放过。”
夜枭应声退下,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陈先生重新拿起林北的资料,目光落在“爱好”那一栏——上面写着“跑步、看书”,简单得像个普通的大学生。
可只有他知道,这份看似普通的资料背后,藏着多少被刻意抹去的痕迹。林北的格斗技巧来源不明,对商业规则的敏锐度远超同龄学生,甚至连他用的手机型号,都是五年前就停产的军用级加密款——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该有的配置。
“你到底是谁呢,林北?”陈先生对着资料上的照片喃喃自语,照片上的少年正站在大学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笑得一脸阳光,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矿洞。
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信息:
“目标已离开图书馆,正前往废品站。”
陈先生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远处的街道上,林北的身影正汇入人流,步履平稳,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踏入了一张无形的网。
“收网还太早。”陈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先让鱼儿多游一会儿。”
***废品站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废纸混合的味道。刘老头正蹲在地上,用锤子敲着一个废弃的煤气罐,火星溅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映出沟壑里藏着的疲惫。
“刘叔,我来帮你。”
林北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老头手里的锤子。他的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敲击的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处,几下就把煤气罐的阀门卸了下来——这是矿道里处理废弃瓦斯罐的标准手法,既能避免爆炸,又能完整回收金属部件。
刘老头眯起眼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小北,你爸以前也总说,敲东西得找对地方,劲儿用在刀刃上才管用。”
“我记得。”林北的动作顿了顿。父亲的工具箱里,总放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小锤子,说是矿道里敲钢钎用的,能精准地找出最容易断裂的位置。
“最近有群陌生面孔总在附近转悠。”刘老头往嘴里塞了根旱烟,“穿得人模狗样的,却盯着我这堆破烂看,你说怪不怪?”
“可能是想收废品吧。”林北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废品站门口那棵老槐树——树杈上挂着个破旧的鸟巢,鸟巢里隐约露出个黑色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们这边。
暗阁连十年前的老矿工都不放过。
“对了刘叔,”林北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我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他有本日记提到过‘替换钢钎’的事,还说当时有个姓陈的工程师也在场,您认识吗?”
刘老头抽烟的动作猛地一顿,烟灰掉在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不认识。矿道里的工程师换得勤,记不清了。”
林北没有追问。他注意到老头握紧锤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撒谎时的典型反应。
就在这时,废品站门口传来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陈先生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
“林先生,又见面了。”陈先生的笑容依旧温和,“介意上车聊几句吗?关于你父亲的事。”
林北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脸色发白的刘老头,突然笑了:“好啊。”
他把锤子递给刘老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刘叔,锁好门早点休息,最近别接陌生人的活儿。”
这是矿道里的暗语,意思是“有危险,注意隐蔽”。刘老头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锤子。
林北转身走向黑色轿车,裤兜里的小老虎布偶隔着布料硌着他的腿,像是在提醒他什么。坐进车里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后视镜里那道冰冷的视线终于有了温度——不再是观察小白鼠的审视,而是猎人锁定猎物的兴奋。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陈先生递过来一份文件。
林北翻开,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份十年前的矿难调查报告,签名栏里赫然写着“陈天阳”三个字,职务是“现场总工程师”。
“陈天阳是暗阁的创始人之一。”陈先生的声音低沉下来,“也是你父亲当年的……合作伙伴。”
林北的手指捏紧了文件,纸张发出细微的褶皱声。他能感觉到陈先生正盯着他的反应,像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可他不知道,林北在翻开文件的瞬间,就注意到了纸张边缘的荧光水印——那是赵家独有的防伪标记。
暗阁和赵家,果然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有意思。”林北合上文件,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合作。”陈先生推了推眼镜,“暗阁想扳倒赵家,而你想知道真相,我们的目标不冲突。”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林北笑了,“但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陈先生打开车载屏幕,上面开始播放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画面里,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在替换矿道里的钢钎,为首的正是赵峰的父亲,赵天成。
录像的角度很隐蔽,像是藏在矿灯里的摄像头拍下来的。
林北的呼吸微微一滞。
“想知道完整版在哪吗?”陈先生关掉屏幕,“明晚八点,老地方见。”
轿车在街角停下,林北推开车门,阳光刺眼。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先生正举着手机,似乎在拍照,镜头却对着他身后的废品站——那里,刘老头正躲在门后偷偷张望。
林北的心沉了下去。他突然明白,暗阁的真正目标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些知道当年真相的老矿工。
***京都,暗阁总部。
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正看着监控屏幕里林北的背影。老人手里把玩着一枚古玉,玉上刻着的“陈”字在灯光下闪着幽光。
“老板,陈天阳那边传来消息,林北上钩了。”助手低着头汇报。
“上钩?”老人笑了,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那孩子比他父亲聪明多了。他不是上钩,是想看看我们的底牌。”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通知陈天阳,按第二套方案执行。让林北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才能引出更多的人。”
“是。”
助手退出去后,老人看着屏幕里林北走进大学的身影,轻轻抚摸着古玉:“建军啊,你儿子比你像头狼。可惜了,站错了队。”
屏幕上,林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裤兜里微微凸起的小老虎布偶,在阳光下映出个小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