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像头暴躁的铁兽,在盘山公路上嘶吼着前进。苏清月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视线余光里,悬崖边的护栏歪歪扭扭,锈迹斑斑的铁条间能直接看到几百米下的深渊,云雾在谷底翻涌,像随时会伸出手把车子拽下去。
“慢点!”林北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点哭笑不得,“你这速度,不等赵峰追上来,咱们先成悬崖下的新闻了。”
苏清月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后半段差点甩到悬崖边。她喘着气看向林北,发现这家伙正优哉游哉地用手机拍窗外——刚才那片新翻的泥土在镜头里格外扎眼,颜色深得像块被人揍出来的淤青,周围的松树却绿得发亮,对比强烈得像幅拙劣的拼图。
“你还有心情拍照?”苏清月的声音发颤,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
“这叫证据留存。”林北把照片放大,指着泥土边缘的轮胎印,“赵峰的车是四驱越野,胎纹和这个对上了。他们比咱们早来至少半小时,却没直接进矿道,说明在找东西。”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卡车引擎的轰鸣,闷闷的像头老牛在喘气。两人同时看向后视镜,赵峰的黑色轿车像颗子弹似的射过来,车顶上那台金属探测器的天线摇摇晃晃,在阳光下闪得人眼睛疼。
“藏车!”林北推开车门,拽着苏清月往灌木丛里钻。
越野车刚被茂密的枝桠盖住,黑色轿车就呼啸而过,轮胎卷起的碎石砸在车身上“噼里啪啦”响。苏清月蹲在草丛里,能清楚看到副驾驶座上的陈天阳——他正举着望远镜四处张望,嘴角那抹冷笑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像条盯着猎物的蛇。
“他们往矿道方向去了。”林北低声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你看车后座。”
苏清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后座上堆着几个黑色背包,其中一个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金属管,形状像极了她爸日记里画的雷管。
“他们想炸矿道?”她的声音发紧,指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那半截生锈的雷管,张大妈塞给她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你爸当年藏的,说不定能救你命。”
“不一定是炸。”林北的眼神沉了沉,“矿道里有当年的安全记录,说不定藏着他们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他拽着苏清月往山坡下跑,“走小路,从侧洞进去,比主入口近三分钟。”
所谓的“小路”,其实是条被藤蔓掩盖的陡坡,碎石滑得像抹了油。苏清月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林北一把拽住。他的手掌宽大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像块暖石熨帖着她发颤的指尖。
“这里!”苏清月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边缘还留着她小时候用粉笔写的歪歪扭扭的“清月到此一游”,字迹早已被风雨磨得模糊。
矿道入口的藤蔓被扯断了大半,断口处还在往外渗汁液,像道没愈合的伤口。林北弯腰捡起块沾着机油的碎石,指尖碾了碾上面的黑色痕迹,突然低笑出声:“他们比我们急。”
“为什么?”苏清月摸出矿灯,开关“咔哒”一声,光柱刺破黑暗,在前方照出条幽深的通道,岩壁上布满青苔,水珠顺着石缝往下滴,“嘀嗒、嘀嗒”的声响在空旷的矿道里回荡,像谁在暗处数着秒。
“因为心虚。”林北的声音混着水滴声,有种奇特的穿透力,“你看这机油,是赵峰那辆车的型号专用机油。他们慌慌张张进来,连发动机温度没降就敢停车,说明在怕什么。”
矿道里弥漫着股潮湿的铁锈味,脚下的碎石时不时发出“嘎吱”的脆响。苏清月走在后面,矿灯光柱扫过岩壁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墙上有处明显的凿痕,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和她小时候在洞口刻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伸手摸向凿痕,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壁,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把她架在肩膀上,用矿工锤在这儿刻下这个记号,“爸爸说,这是咱们家的秘密入口。”
林北凑过来看了看,突然用矿灯照向五角星旁边的岩壁,光柱里,一块石头的颜色比周围浅了些,边缘还有道细微的缝隙。他伸手一推,石块竟“咔哒”一声弹开,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过的侧洞。
“你爸还真是深谋远虑。”林北挑眉,率先爬了进去。
侧洞比主矿道矮了大半,两人只能猫着腰前进。空气里的铁锈味淡了些,多了股淡淡的松脂香——苏清月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每次从矿里出来,身上都带着这股味道,他说这是“大山的味道”。
“等等!”苏清月的矿灯扫过地面时,突然定格在一滩水渍上。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水滴,而是有人刻意泼洒的,形状像条蜿蜒的蛇,尽头指向更深处的黑暗。
“是赵峰他们留下的记号。”林北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水渍,放在鼻尖闻了闻,“加了荧光粉,在黑暗里能看见。他们在找的东西,应该就在前面。”
往前走了约莫二十米,侧洞突然豁然开朗,与一条横向的矿道交汇。这里的岩壁明显更平整,地上铺着层薄薄的木板,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呻吟,像在控诉被遗忘的岁月。
“矿灯关了。”林北突然按住她的手,同时熄灭了自己的矿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像被风撕碎的纸片。苏清月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伸手摸索时,正好握住林北的手——他的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却依旧有力。
“……找不到就算了,炸了!”是赵峰的声音,带着股气急败坏的狠劲,“爸那边催得紧,不能让这两个小兔崽子坏了大事!”
“别急。”陈天阳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在嚼着什么,“老苏当年藏东西很讲究,肯定在通风井附近。你忘了?他日记里写过,‘风过处,有回响’。”
苏清月的呼吸猛地一滞——“风过处,有回响”,这句话她在父亲的日记里见过无数次,小时候以为是写诗,现在想来,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林北似乎察觉到她的激动,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用口型说:“通风井。”
两人借着远处矿灯偶尔闪过的微光,贴着岩壁往前挪。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个巨大的空间,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架支撑着顶部,中间有个黑黢黢的洞口,风从里面灌出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这就是通风井。
赵峰和两个保镖正举着矿灯在井边摸索,光柱在黑暗里乱晃,像几只无头苍蝇。陈天阳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个打火机,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的笑格外诡异。
“找到了!”一个保镖突然大喊,矿灯光柱定格在通风井内侧的岩壁上,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被他硬生生拽了下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拿来!”赵峰伸手去抢,却被陈天阳拦住了。
“别急着动。”陈天阳的声音里带着点玩味,“老苏那么狡猾,说不定有陷阱。”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金属探测器,慢慢伸进洞口,仪器立刻发出“滴滴”的急促声响,红灯闪得像要炸开。
“是金属!”赵峰眼睛发亮,一把推开陈天阳,伸手就往洞里掏。
就在这时,林北突然吹了声口哨,声音在空旷的矿道里回荡,像道锐利的刀锋划破黑暗。
“谁?!”赵峰猛地转身,矿灯光柱扫过来的瞬间,林北拽着苏清月躲到一根铁架后。
“别躲了!”陈天阳冷笑一声,突然把打火机往地上一扔,火苗“腾”地窜起,点燃了他刚才泼在地上的酒精——火舌顺着酒精蔓延,瞬间在地上烧出条火带,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苏清月这才看清,通风井边堆着好几个炸药包,引线露在外面,像一条条毒蛇的信子。
“林北,苏清月,我知道你们在这儿。”陈天阳的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阴森,“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林北突然从铁架后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里带着点夸张的惊讶:“陈先生这么大火气?难道是找到老苏藏的账本了?”
“你怎么知道……”赵峰下意识开口,又猛地闭上嘴,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猜的。”林北笑了笑,目光扫过通风井边的洞口,“老苏当年负责矿道安全,手里肯定有赵家偷工减料的证据。通风井常年有风,声音能传很远,‘风过处,有回响’,说的就是证据藏在能被风吹到的地方吧?”
陈天阳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他突然冲保镖使了个眼色,“抓住他们!”
两个保镖刚要上前,苏清月突然举起手里的矿灯,对准他们的眼睛——强光瞬间让两人睁不开眼,林北趁机冲上去,一记手刀劈在左边保镖的脖子上,同时抬脚踹向右边保镖的膝盖,动作快得像道闪电。
“砰!砰!”两声闷响,保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地上。
赵峰吓得后退两步,正好撞在通风井的铁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慌不择路地去抓炸药包的引线,嘴里嘶吼着:“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
“别碰!”苏清月突然大喊,同时想起口袋里的半截雷管。
林北也反应过来,飞身扑过去按住赵峰的手。两人扭打在一起时,苏清月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通风井的风,能吹灭明火,却吹不散真理。”
她掏出那半截生锈的雷管,拔下引信孔里的纸条——上面除了“小心井”三个字,背面还有行极小的字:“风闸在左,三转即停”。
“林北!左边的风闸!”苏清月大喊着冲向通风井左侧的铁闸。
那是个布满铁锈的圆盘,上面刻着刻度。苏清月使出全身力气转动,铁闸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在抗议被遗忘了太久。转第三圈时,“咔哒”一声,通风井里的风声突然变了,不再是“呜呜”的哭腔,而是变得急促起来,像道锐利的气流。
正在扭打的林北和赵峰同时感觉到不对——风里夹杂着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陈天阳脸色大变,突然转身就跑:“是风炮!老苏疯了!”
风炮,是矿道里用来清理碎石的高压气流装置,威力足以把人吹飞。此刻,通风井里涌出的气流越来越强,地上的火带被吹得歪歪扭扭,赵峰抓着炸药包的手被气流掀得老高,整个人像片树叶似的摇晃。
“抓紧!”林北一把拽过苏清月,将她按在一根粗壮的铁架后。
气流越来越猛,夹杂着石块和木屑,打在铁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赵峰尖叫着被气流卷向通风井,手里的炸药包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划过道弧线,重重砸在陈天阳刚跑出不远的地方。
“轰隆——”
巨响震得整个矿道都在摇晃,烟尘弥漫中,苏清月死死闭上眼,感觉林北的手一直紧紧护着她的头。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耳边只剩下碎石滚落的“哗啦”声。
“没事了。”林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沙哑。
苏清月睁开眼,烟尘中,通风井边的洞口暴露无遗。林北扶着她走过去,矿灯照进洞里时,两人同时愣住了——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个铁皮盒,最上面的盒子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苏父站在通风井边,身边站着个笑容爽朗的男人,赫然是年轻时的陈天阳。
“原来他们以前是朋友。”苏清月的声音发涩。
林北拿起照片,背面有行字:“天阳,若我出事,这些东西就交给你,只求你给矿工们一个公道。”
“看来,陈天阳没做到。”林北把照片放进苏清月手里,目光扫过那些铁皮盒,“这些,就是最好的证据。”
矿道深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道迟到的正义。苏清月看着手里的照片,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矿道里的回声,迟早会传到阳光下。”
此刻,第一缕晨光从矿道入口照进来,落在铁皮盒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像无数个被照亮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