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把冲锋舟藏进芦苇丛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带着硬盘和笔记本钻进网吧时,网管正趴在桌上打盹,口水在键盘上洇出片模糊的水渍。他刚点开视频看到一半,赵峰就带着人踹开了门,那架势像是要把整个网吧掀翻。
“二叔?”林北看着突然出现的二叔,手里的消防斧差点脱手——这人明明该在赵氏大厦的爆炸里尸骨无存,此刻却穿着迷彩服,眼角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褐色,活脱脱从骨灰盒里爬出来的模样。
二叔没理会他的错愕,反手给了赵峰一记手刀,动作快得只剩残影。赵峰手里的紫檀手串还在往下掉珠子,人已经软倒在地,抽搐着吐出半截舌头。几个穿黑西装的跟班刚要掏家伙,就被迷彩服们按在显示器上,脸和屏幕里的游戏画面贴成了一体,发出“哐哐”的闷响。
“走了。”二叔拍了拍林北的肩膀,力道大得像在拍块钢板,“再晚点,陈天阳该派人来收尸了。”
林北这才注意到,网吧外不知何时停了辆不起眼的面包车,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些黑色的箱子。他被二叔拽着往车上走,路过赵峰身边时,那人还在哼哼唧唧,手指痉挛着指向墙角——那里的监控摄像头正闪着红光,记录下了刚才的一切。
“放心,”二叔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这网吧的监控硬盘,半小时前就被耗子叼走了。”
面包车里弥漫着一股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林北刚坐稳,就有个脸上带疤的男人递来瓶矿泉水,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林少,久仰。我是老鬼的徒弟,叫我阿金就行。”
林北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顿了顿。老鬼——那个被二叔称为“暗阁的人”、死在地下拍卖会的情报贩子。他想起老鬼档案袋里那张纹身照片,再看阿金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蛇形印记,突然明白二叔说的“暗阁不止一人”是什么意思。
“硬盘里的视频,你看完了?”二叔发动汽车,面包车像条泥鳅似的钻进早高峰的车流,“爷爷和我那段。”
林北点头,喉结动了动:“你们……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二叔转动方向盘,避开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演得真点,怎么让赵家放松警惕?怎么让你顺理成章拿到沉船里的证据?”他指了指林北怀里的牛皮笔记本,“爷爷早就料到赵家会狗急跳墙,把真正的核心证据藏进了沉船,还特意让我在你身上装了定位器——以防你这小子冲动,坏了大事。”
林北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二叔那行“暗阁的总部在京都,首领是陈天阳”的字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他想起父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这个名字,想起视频里爷爷疲惫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陈天阳……真的是爷爷的兄弟?”
“曾经是。”二叔的声音冷了下来,面包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速度慢了下来,“直到他和赵家勾结,把爷爷辛苦搜集的证据泄露出去,还设计害死了你父亲。”
林北的手指猛地攥紧,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水流顺着指缝往下淌。他终于明白,父亲日记里那些隐晦的叹息,那些关于“背叛”、“阴谋”的只言片语,指向的正是这个名字。
面包车最终停在一个废弃的码头。阿金打开后备箱,里面是几套换洗衣物和一个黑色的背包。“林少,这是你的新身份。”他递来个身份证,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和林北有几分相似,名字却写着“沈默”,“京都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以考古系研究生的身份进去,方便接触陈天阳的茶馆。”
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暂时不能露面,赵峰的人很快会查到我还活着。你到了京都,直接去‘听潮阁’,找一个叫老茶的伙计,他会带你见陈天阳。记住,在他面前,少说话,多观察。”
林北接过背包,看着二叔眼角的疤痕,突然想起视频里那个背对着镜头的黑色风衣身影。原来从一开始,二叔就在暗处保护他,替他扫清障碍,甚至不惜让他误会自己是叛徒。
“那你……”
“我?”二叔笑了笑,眼角的疤痕皱成条蜈蚣,“我得去给赵家再添把火,让他们没空盯着你。”他发动面包车,摇下车窗,“对了,苏清月的父亲,可能也是潜龙计划的人。”
林北愣住了。
“陈天阳的茶馆里,有份‘潜龙计划执行者’的档案,照片上的人,和苏清月很像。”二叔的声音隔着车窗飘过来,“小心点,别让她卷进来。”
面包车像水一样融入车流,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林北站在码头,手里攥着那张“沈默”的身份证,江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股咸腥的气息。
三天后,京都。
深秋的胡同里,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林北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一家挂着“听潮阁”木牌的茶馆前。门楣上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已经褪色,透着股岁月磨出来的温润。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茶香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堂屋里摆着几张八仙桌,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声音不大,像浸在水里似的。一个穿着青布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柜台后,手里拨着算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浑浊却又像能看透人心。
“请问,老茶在吗?”林北问道,声音刻意放低,符合“沈默”这个名字的气质。
老头放下算盘,指了指后院:“在后头劈柴呢。找他有事?”
“我是江城来的,考古系的,想向陈老先生请教点问题。”林北按照阿金给的说辞回答,目光却在堂屋里扫过。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法苍劲,角落里摆着个半旧的博古架,上面放着些看起来颇有年代的瓷器。
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普通得像任何一家藏在胡同深处的老茶馆。可林北知道,这里是暗阁的总部,是陈天阳——那个害死父亲、背叛爷爷的人——的巢穴。
穿过月亮门,后院比前堂小得多,一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在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沉闷有力,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你是老茶?”
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张憨厚的脸,额头上全是汗珠:“是我。你找我?”
林北点点头:“我叫沈默,从江城来,想见陈老先生。”
老茶的眼神闪了一下,放下斧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我来吧。”
他领着林北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挂着“静心”匾额的厢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先生,江城来的沈默先生到了。”
里面传来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进来吧。”
林北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坐在茶桌前,手里端着个紫砂壶,正慢悠悠地倒茶。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银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
正是陈天阳。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像只眯着眼的老狐狸:“沈默?我等你很久了。”
茶桌的另一边,放着一个打开的档案袋,最上面的照片露了出来。林北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的人,眉眼间确实和苏清月有七分相似,下面的名字写着:苏振邦。档案袋的封皮上,赫然印着“潜龙计划执行者”几个字。
陈天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尝尝这雨前龙井,刚从江城运过来的。”他看着林北,眼神里带着探究,“听说,你在找一份关于潜龙计划的档案?”
林北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真正的交锋,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而苏清月的父亲,竟然也是潜龙计划的人,这让原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放下背包,在陈天阳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我不仅要找档案,”林北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陈天阳笑了,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真相?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厢房里,茶香袅袅,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隔着一张茶桌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对峙,倒数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