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开允城其四

作者:书者佚名 更新时间:2025/11/3 17:44:30 字数:4336

翌日,晨光熹微。

贾珏馨在客栈简陋的床铺上醒来,昨日的疲惫稍减,但腹中隐痛犹存。

她默默处理好自身琐事,换上那套新买的靛蓝粗布衣裙,虽不华美,却干净利落。

下楼时,她意外地发现他已坐在大堂角落那张桌子旁,面前摆着一碟馒头,一壶清茶,便坐在那里。

贾珏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今日……我们去何处?”她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她需要方向,寻剑也好,寻仇也罢,他是唯一可能提供指引的人。

他抬起眼皮,目光在她那身新衣和饱有血色的脸上掠过,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句:“你觉得,消息灵通之地在何处?”

贾珏馨怔了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日清音阁内三教九流汇聚的景象。

那些关于诗词、商事、乃至宗门的议论碎片……

“茶馆……酒肆?”她不太确定地回答。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又仿佛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默然地吃完简单的早饭,他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贾珏馨连忙跟上。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行走的方向,正是昨日那条通往清音阁的街道。

他也要去那里?

贾珏馨心中微动。

是巧合,还是他也认为那里是获取信息的关键节点?

她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跟在后面,心中却安定了几分。

至少,他们的目标在此刻是一致的。

再次踏入清音阁,时辰尚早,茶客不如昨日傍晚多,环境显得更为清幽。

说书先生还未上台,只有淙淙的琴音从角落传来。

贾珏馨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堂中,随即微微一凝。

昨日那张桌子旁,那几个年轻人竟然又在!

月白锦袍的陈公子,言辞张扬的蓝衣青年,以及另外两位,似乎成了这里的常客。

他们面前摊着几卷书册,正低声交谈着。

他似乎对那些人视若无睹,依旧选了昨日那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贾珏馨坐在他对面,心绪却难以平静。

那些公子哥的存在,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适,他们谈论的尊卑、古制,与她所经历的残酷现实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那蓝衣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尤其是注意到了贾珏馨。

虽然她衣着朴素,但那份沉静的气质和清丽的轮廓着实不像普通的良家子女,在略显沉闷的茶馆里,有些显眼。

蓝衣青年用折扇轻轻碰了碰身旁的陈公子,朝这边努了努嘴。

陈公子抬起头,目光越过几张茶桌,落在贾珏馨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带着一丝审慎的打量,却并无轻薄之意。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贾珏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假装专注于面前的茶杯。

然而,那蓝衣青年却似乎来了兴致。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竟朝着这桌走了过来。

他先是对着“他”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虽然“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随即,他转向贾珏馨,脸上堆起看似和煦的笑容:

“这位娘子,昨日便见你在此独坐,静听清音,想必也是雅好文墨之人。我等每日在此聚会,或论经世之道,或品诗词文章,不知娘子可有雅兴,移步一叙?”

贾珏馨心中一惊,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不想卷入这些人的闲谈中,他们的世界离她太远。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他”。

“他”依旧平静地喝着茶,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就在贾珏馨看过去的时候,“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让我去?

贾珏馨愣住了。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

是让她去探听消息?

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历练?

蓝衣青年见贾珏馨犹豫,又笑道:“娘子不必拘谨,不过是闲谈罢了。我看娘子气度不凡,想必并非寻常女子,何不如赏光一叙?”

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将。

贾珏馨深吸一口气。

想起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深闺的贾府千金,不过是些世家子的闲会罢了,以往也多有参与。

又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听他们昨日有谈宗门之事,或许能从中窥探到与仇家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再次看向“他”,他依旧那副模样,仿佛刚才的点头只是她的错觉。

但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涌上心头。

她站起身,对着蓝衣青年福了一礼,声音虽轻,却清晰地说道。

“承蒙公子相邀,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贾珏馨跟在蓝衣青年身后,走向那张汇聚了目光的茶桌。

她能感觉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有一丝轻蔑的。

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目光平视,努力维持着镇定。

“陈兄,诸位,这位是……”蓝衣青年笑着介绍,却卡了壳,他才想起并未询问贾珏馨的姓名。

“贾姓。”贾珏馨福了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报出这个承载着太多重量与痛苦的姓氏。

她看到那月白锦袍的陈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起身温和还礼:“原来是贾娘子,幸会。在下陈瑜,这位是赵溟赵兄,这位是王焕王兄。”他依次介绍了蓝衣青年和另一位沉默些的青衫男子。

赵溟,也就是那蓝衣青年,哈哈一笑:“贾娘子请坐,不必拘礼。我们方才正说到这开允府民生之事,娘子既然来了,不妨也听听,说说高见?”

话题就此展开。

起初,他们谈论的是如何改善漕运、平抑粮价之类较为空泛的议题。

陈瑜见解稳重,多引经据典,强调仁政与教化。

王焕则更务实,提及仓储、物流等细节。

赵溟则不时插科打诨,或发表些惊人之语。

贾珏馨起初只是静听,但当陈瑜再次提及“为官者当以仁心待民,则民自安”时,她眼前闪过王石头绝望的脸和林县令疲惫而冷酷的眼神。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陈公子所言仁心,自是正理。然则,小女子曾听闻一事,某地匠人,世代辛劳,所造器物维系百家生计。然官坊定价,一言可决其生死。纵有仁心在上,奈何执行之吏,只问考成,不论民生。‘仁政’之美名,恐难抵胥吏压价之实。民心之安,或许更在于能否看得见、摸得着的‘活路’。”

她并未提及土坳子具体名号,但所述情形却直指核心。

陈瑜闻言,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赵溟却嗤笑一声:“娘子此言,未免偏激。胥吏或有不堪,然大体终究是好的。况且,那些匠人粗鄙,若无官坊统购,其货何以行销?给他们一条活路,已是恩典。”

贾珏馨心中一股郁气涌动,却只是淡淡道:“或许吧。活路与死路,有时也只在一线之间,若胥吏贪腐,上不知,下无惩,引而起义,又待如何,是其‘恩典’?亦或逼民?” 她这番结合了血泪经历的务实之论,虽不华丽,却让陈瑜等人一时难以反驳。

赵溟似乎觉得面上无光,连忙转移话题,笑道:“贾娘子之言过重了,不如我们来品品诗词,风雅一番。我这里有半阙拙作,请娘子品鉴,若能续上,更是妙极。”他清了清嗓子,吟道:“露重纤芳草,云开万壑青。贾娘子请?”

这上联写的是晨景,自是工整,意境清幽,却也不算太难。

贾珏馨略一思索,她虽经历巨变,但深厚的教养底蕴仍在,加之此刻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便接口吟道:“棹歇孤舟寂,樵言晚风腥。”

下联一出,陈瑜眼中顿时闪过激赏之色。

“棹歇”对“露重”,“樵言”对“云开”,而“晚风腥”三字,更是神来之笔,不仅点明时间转换,那一个“腥”字,带着水汽、泥气与更有某种幽玄的情感,瞬间将整首诗的意境从清幽拉入了一种苍凉、孤寂甚至暗藏危机的氛围。

“好!好一个‘樵言晚风腥’!娘子大才!”陈瑜由衷赞道。

“只是贾娘子这下阕,显得悲戚了些,我原以为女子所作会更为温婉。”赵溟脸色有些难看,恭维着强笑,又拱了拱手,算作认输。

接连两次受挫,赵溟似乎有些挂不住,他眼珠一转,再次抛出一个话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治民、诗词,皆可见才情。然则,维系世间秩序,莫重于人伦。君、臣、父、子,此乃万古不变之纲常。娘子以为,若子不孝,父不慈,当如何?”

这是一个关于纲常的核心命题。

贾珏馨自幼受的便是这等教育,按理应答如流。

但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贾府覆灭那夜,父母拼死相护,以及“他”那超然物外、视规则如无物的姿态。

她迟疑了一下,依着本能回应:“自然……应以孝道、慈爱为先,或感化或规劝……”

她的话尚未说完,赵溟便迫不及待地打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激昂:“感化?若感化无用呢?”

“人心非金石,何况父子之……”

贾珏馨的话还没说完,赵溟便再次抢着答:“当以家法、族规,乃至国法严惩不贷!”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天理!若无此纲常约束,人人肆意妄为,岂非天下大乱?女子更当恪守妇道,以柔顺为德。”他话语一顿,目光在贾珏馨身上扫过,“贾娘子以为如何?”

贾珏馨怔住了。

她并非不晓人伦之理,但赵溟话语中那种对纲常近乎病态的维护。

以及莫名提及女子部分,一下子从那宽泛伦理纲常转向女戒之道,让贾珏馨跟不上他的思路。

自己对他似乎,并无招惹……

莫不是赢此两局?此人心胸不该如此狭隘才是。

她没有经历过那种被封建礼法死死束缚、动弹不得的切肤之痛。

至少在她作为嫡女的过往中,更多是享受其特权而非承受其压迫。

因此无法像前两个话题那样,用血淋淋的现实去反驳。

她只是隐隐觉得,赵溟所言的纲常,与她所理解的、应带有温情的人伦,似乎并非一物。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在这个话题上,竟找不到足以撼动对方立场的、源于自身经历的论据。

她看到了陈瑜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对赵溟的激烈言辞也不尽认同。

但陈瑜也并未出言反驳,只是见此氛围有些尴尬,适时地拍了拍赵溟的肩膀,脸上带着温和而略带调侃的笑意:“赵兄,贾娘子不过是在治民与诗词上略胜一筹,你我堂堂男儿,莫非连这点气量都无?此番闲谈本为切磋见解,何必如此执着胜负,伤了和气。”

这番话既点破了赵溟可能因连输两局而心有不忿,又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赵溟被陈瑜点破心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那激动的情绪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贾珏馨拱了拱手:“陈兄说的是,是在下失态了。贾娘子才思敏捷,赵某佩服。”只是那笑容依旧有些僵硬,眼神深处的阴郁并未完全散去。

陈瑜见状,立刻笑着转移话题,转而谈论起开允城外的山水风光,或是近日坊间流传的一些雅闻趣事。

他的言辞风趣,见识广博,很快便将桌上略显凝滞的气氛重新带动起来。

那位一直较为沉默的王焕也偶尔插言几句,多是关于风物掌故,气氛渐渐回归了文人雅集应有的轻松与闲适。

贾珏馨见对方不再咄咄逼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并非喜好争斗之人,方才的辩论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驳与自我坚持。

此刻气氛缓和,她便也收敛锋芒,安静地听着,偶尔在陈瑜望向她、似在寻求认同时,微微颔首,并不再多言。

陈瑜似乎对贾珏馨颇为欣赏,言谈间不时将话题引向她可能感兴趣的方面,甚至询问她对此地风物的看法。

他的态度温和有礼,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充分表达了善意与尊重。

一场随缘而侃的闲谈,在陈瑜的巧妙周旋下,终是在欢声中收了场。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茶桌上,茶香袅袅,仿佛之前的激烈争执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聚毕,陈瑜几人便起身告辞。

临行前,陈瑜特意对贾珏馨温言道:“贾娘子才情见识,令人印象深刻。日后若得闲,可常来这清音阁坐坐,我等时常在此。”言语间,欣赏之意溢于言表,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赵溟则只是淡淡拱手,目光快速从贾珏馨脸上掠过,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贾珏馨才真正放松下来,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

她回到“他”所在的角落,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桌上只留下空了的茶杯。

她独自坐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西斜,她才起身离开清音阁,返回客栈。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

tokenim.vip qimao.tokenim.vip shuqi.tokenim.vip qidian.tokenim.vip 52shuku.tokenim.vip ifeng.tokenim.vip qq1.tokenim.vip zhizihuan.tokenim.vip milubook.tokenim.vip tiandizw.tokenim.vip xiang5.tokenim.vip 3gsc.tokenim.vip hanwujinian.tokenim.vip 51changdu.tokenim.vip sfacg.tokenim.vip youdubook.tokenim.vip 8kana.tokenim.vip douban.tokenim.vip ihuaben.tokenim.vip qq.tokenim.vip qdmm.tokenim.vip xxsy.tokenim.vip hongxiu.tokenim.vip xs8.tokenim.vip readnovel.tokenim.vip rongshuxia.tokenim.vip ireader.tokenim.vip hongshu.tokenim.vip zhangyue.tokenim.vip quyuewang.tokenim.vip shenqiwang.tokenim.vip pinyuew.tokenim.vip iciyuan.tokenim.vip iyoule.tokenim.vip foreader.tokenim.vip iqiyi.tokenim.vip jjwxc.tokenim.vip tadu.tokenim.vip zhulang.tokenim.vip zongheng1.tokenim.vip zongheng.tokenim.vip ava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