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不知名的夏虫在草丛间孜孜不倦地吟唱,伴随着两人踏在青石板上轻缓的脚步声,成了这静谧夜里唯一的旋律。
脱离了那充满霉味与绝望的破仓库,重新呼吸到带着夜露清甜的空气。
贾珏馨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慢慢浸润着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纤细的手指互相揉搓着手腕上那圈被麻绳勒出的、火辣辣的红痕。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他的背影勾勒出一道清冷孤绝的轮廓,也柔和了贾珏馨侧脸的线条。
她悄悄抬眸,望着前方那不算宽阔却仿佛能隔绝一切风雨的背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忍了又忍,那份混合着感激、好奇与一丝莫名悸动的心情,还是冲破了矜持。
她加快两步,几乎与他并肩,侧过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的雀跃:“你……你怎么会刚好在那里?”
问完,又觉得有些唐突,连忙补充,“我是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脚步未停,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的夜色,声音平淡无波:“你身上有我的印记。”
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月色不错”。
贾珏馨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脖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是那本修行经?
还是他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留下了某种追踪的术法?
她不太明白,但得知自己并非完全孤立无援,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田。
“哦……”
她低低应了一声,心底那点小小的欢喜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沉默着又走了一段,先前仓库里那绝望的一幕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
赵溟那扭曲的脸,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发白,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的哽咽:“如果……如果今晚你真的没来,我被他……玷污了……”
她说不下去,用力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酸涩,“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或许就只有一死了之了吧。”
对她而言,清白与尊严,是比性命更沉重的东西。
“不报仇了?”他忽然问,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贾珏馨沉浸在恐惧与自怜中的情绪。
报仇?
这两个字像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家族的覆灭,血海深仇……她竟在刚才那一瞬间,将它们抛在了脑后!
一种巨大的羞愧感攫住了她。
是啊,若就此了断,父母的血仇谁来报?
贾府的冤屈谁来雪?
可是……
一个被玷污了的自己,还有资格,还有心气去谈复仇吗?
她无法想象。
那不仅是身体的凌辱,更是对灵魂最彻底的践踏,会将她所有的骄傲与坚持都碾碎成泥。
她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月光下模糊的影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夜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只剩下虫鸣与脚步声。
贾珏馨不喜欢这种沉默,尤其是与他之间的沉默。
她努力甩开那些阴郁的念头,再次抬起头,找了个新的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那个……青云宗,是什么样的宗门?”
她记得他制服赵溟时,轻易道破了其来历。
“一个宗门。”他的回答言简意赅。
“哦……”
贾珏馨并不气馁,追问道,“我们接下来,是要去那里吗?”
“嗯。”
“是因为……剑在青云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心脏微微提起。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峻,线条流畅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贾珏馨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追问。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双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刚刚就是它们,轻而易举地捏碎了赵溟的手腕,也将她从绝望的深渊拉了回来。
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她,悄悄地、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微凉的手背时,勇气却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消散。
她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他宽大旧袍的袖口一角。
布料粗糙的触感传来,她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找了个借口,声音细弱蚊蚋:“夜路黑……怕……怕走散了。”
他似乎顿了一下,极短暂,短暂到贾珏馨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并没有甩开袖口,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步伐和节奏,任由她牵着那一角衣袖,仿佛那只是依附上来的一片落叶。
感受着袖口传来的、他行走时微弱的牵引力,贾珏馨的心跳悄悄加速。
她偷偷抬眼觑着他的侧影,月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清辉,那冰冷的、非人的气质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其实……有时候,他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她在心里偷偷地想,要是……要是他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笑,会怒,会有温度……就好了。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脸颊更烫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剩下的路途,便在两人一前一后、衣袖微连的沉默中走完。
直到看见同福客栈那熟悉的招牌,贾珏馨才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松开了捏着他袖口的手指。
回到二楼,站在各自的房门前。
“今晚……谢谢你。”贾珏馨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耳根红得厉害。
“嗯。”
他应了一声,推开自己的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贾珏馨也快速闪进自己的房间,背靠着门板,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又想起方才捏着他袖口时那点微薄的触感和心安,心中如同揣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
她褪下外衣,钻进带着皂角清香的被褥里,将半张滚烫的脸埋进枕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一个羞涩的弧度。
这一夜,惊心动魄,九死一生。
但最终,却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羞涩与一丝隐秘悸动的复杂心绪中,沉沉睡去。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入,照亮她唇角那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