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那块冰冷坚硬的木牌，贾珏馨发现自己已然被那无形却强大的规则所裹挟。
她不再是贾珏馨，而仅仅是“柒佰叁拾肆”。
报名之后，所有领取了号牌的人都被引导至广场的另一侧，一片被外门弟子用拒马和人墙隔离开的巨大空地里等候。
这里没有遮阳的棚子，没有饮水的陶罐，只有头顶那轮渐渐升高的烈日，和脚下被无数人踩得坚实的黄土。
时间，在这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中，被拉伸得粘稠且缓慢。
起初，人群中还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人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畅想着一步登天的美梦。
但随着日头越来越毒，汗水浸透了衣衫，口干舌燥的感觉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喉咙，那份虚幻的憧憬渐渐被现实的烦躁与不安所取代。
贾珏馨寻了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角落，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坐下，默默调息。
她能感觉到周遭无数道裹挟着情绪的洪流——
期盼、紧张、嫉妒、自卑、狂热……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看到了陈瑜，他与几位同样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被安排在了一处有遮阳伞的区域，虽同样在等候，姿态却从容许多。
他似乎察觉到了贾珏馨的目光，远远地对她投来一个温和且带着鼓励意味的眼神。
贾珏馨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收回了视线。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人群，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终于，当正午的日光最为熾烈之时，法坛之上那名一直闭目养神的鹤发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
“时辰到。灵根测试，开始！”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只见两名道人从坛后抬出一块约半人高的、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奇石，稳稳地放置在法坛正中央。
“此乃‘鉴灵石’，”之前那名年轻道人朗声宣布，“凡有灵根者，手触此石，石上便会显现对应色泽与光华。赤为火，青为木，黄为土，白为金，黑为水。光华一寸，为下品；三寸，为中品；六寸，为上品；九寸之上，为极品！凡无灵根者，此石无光。现在，自‘壹’号始，依次上前！”
测试，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开始了。
第一个被叫到号的汉子满怀激动地走上法坛，颤抖着将手按在那鉴灵石上。
全场一片死寂。
黑石，依旧是黑石，没有任何反应。
“无灵根。下一个！”道人面无表情地宣判。
那汉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喃喃道：“不……不可能……我……”话未说完，便被两名外门弟子毫不留情地架着胳膊，如同拖拽一条死狗般，从法坛的另一侧拖了下去。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浇熄了大部分人的狂热。
上百人上去，竟无一人能让那黑石亮起一丝光芒。
被淘汰者或失声痛哭，或呆若木鸡，或嘶声咒骂。
但最终，都只能化作一道道失魂落魄的背影，被那道无情的人墙吞没，永远地隔绝在了“仙凡”之间。
直到第一百三十七号，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怯生生地将手放上去时，那鉴灵石上才终于亮起了一抹微弱的赤色光芒，堪堪达到一寸的高度。
“下品火灵根。勉强……入外门。去那边候着。”道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却终究是给出了通过的评判。
那少女先是一愣，随即喜极而泣，对着法坛砰砰磕了几个头，才被引导至另一片区域。
这微弱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再次点燃了人群的希望。
贾珏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愈发沉重。
她看着那些被淘汰者脸上梦想破碎的极致绝望，那份痛苦，她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本《修行经》只教她如何“纳灵”，却从未提及她本身是否具备“灵根”。
如果……如果她也无法让那块石头亮起来呢？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陈瑜”的名字。
陈瑜整了整衣袍，从容地走上法坛，将手按在鉴灵石上。
嗡——！鉴灵石上瞬间绽放出一团柔和而明亮的青色光华，光芒稳定地攀升，最终停在了七寸有余的高度！
“上品木灵根！不错！”坛上的年轻道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赞许之色，就连那鹤发老者也微微颔首。
陈瑜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退下法坛，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到贾珏馨，再次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
然而，真正引爆全场的，是下一个上台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衣衫洗得发白，甚至带着补丁，面容普通，身材瘦削，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如同暗夜里伺机而动的孤狼。
他叫谢橙，一个无人知晓的名字。
他上台时，甚至引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谢橙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鉴灵身前，毫不犹豫地将手掌按了上去。
刹那间，异变陡生！
鉴灵石并未像之前那般绽放单一的光芒，而是猛地爆发出赤、青、黄、白、黑五色混杂的狂暴光芒！
光华混乱不堪，彼此冲突，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杂灵根？可惜了……”台下有人惋惜地叹道。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声仿佛来自九霄的隐约雷鸣在鉴灵石内部炸响！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紫色雷光，如同苏醒的帝王，悍然从五色混光中冲出！
它以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瞬间将其他四色光芒吞噬、碾碎，随即化作一道粗壮的紫色光柱，冲天而起！
九寸！
十寸！
光柱势不可挡，竟直直冲到了一尺有余的高度才堪堪停下！
整个广场都被这霸道的紫色雷光映照得一片妖异！
“这……这是……天品变异雷灵根！！！”坛上的年轻道人声音第一次失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就连那一直古井无波的鹤发老者，也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住台上的谢橙！
全场死寂！
面对这惊世骇俗的天赋，面对无数或震惊、或嫉妒、或敬畏的目光，谢橙的脸上，没有丝毫激动或欣喜。
他只是缓缓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倨傲弧度。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一切，本就该属于我。
贾珏馨的心脏被这霸道的紫光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她看到了那令人敬畏的、纯粹的力量，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是，当她看到谢橙脸上那抹视众生如蝼蚁的冷酷笑容时，一股莫名的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这……就是通往强大的必经之路吗？
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将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
“柒佰叁拾号……柒佰叁拾壹号……”
报号的声音越来越近，像催命的鼓点，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抚琴、曾乞食、曾洗衣、曾染血……可它，能让那块决定命运的石头，亮起来吗？
“柒佰叁拾叁号，无灵根，下一位！”
“柒佰叁拾肆号，贾珏馨！”
冰冷的呼唤声，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