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佰叁拾肆号，贾珏馨！”
冰冷的呼唤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将贾珏馨从那份对自身命运的忧虑和对谢橙未来的迷思中拉回。
周遭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而来，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因等待太久而生的不耐。
她能感觉到，之前因陈瑜的青睐和谢橙的惊世之举而暂时被压下的焦点，此刻又重新落回了自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那冰冷的青玉法坛。
脚下的玉石触感坚硬而微凉，仿佛能吸走人体的温度。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块经历了无数人希望与绝望的鉴灵石。
她缓缓伸出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
它曾十指不沾阳春水，在琴弦上流淌出清雅的乐章。
它也曾在冰冷的泥水里乞食，指甲缝里塞满污垢。
它还曾握紧粗糙的木棍，沾染上温热的鲜血。
此刻，这双手，即将决定她未来的道路。
在指尖触碰到鉴灵石冰冷表面的瞬间，贾珏馨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息……两息……三息……
鉴灵石，毫无反应。
依旧是那副死寂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模样。
台下，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我就说，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灵根？”
“装模作样，还以为是哪家仙子下凡呢……”
“白白浪费大家时间！”
坛上负责记录的弟子已经不耐烦地抬起头，准备宣判那冰冷的结果：“无……”
就在那“灵根”二字即将出口的刹那——
异变，再次发生！
鉴灵石并未像之前任何有灵根之人那样绽放出有形的光芒，而是其漆黑的表面，竟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紧接着，一道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微光，自石头内部，一闪而逝！
那光芒并非五行中的任何一种颜色，它似有若无，如梦似幻，像是黎明前天边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又像是九幽之下最深沉的暗影。
它不炽烈，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包容万物、又超然万物之上的、亘古的静谧。
它没有冲起任何高度，只是在石头内部那么轻轻地“亮”了一下，便彻底归于沉寂。
快到……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
坛上的年轻道人也皱起了眉头，眼中充满了困惑。
他修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一直端坐的鹤发老者。
那鹤发老者，此刻竟也缓缓站起身，他浑浊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清亮无比，死死盯着贾珏馨，又看了看那块恢复了死寂的鉴灵石，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惊疑与一丝狂热的复杂神情。
“这是……道……道胎？”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随即又立刻否定，“不……不对……更像是……无垢之体，却又……不染尘埃，不纳五行……这……这……”
他竟一时也无法断定！
台下，谢橙那双孤狼般的眼睛也第一次收起了倨傲，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微光中，蕴含着一种让他本能感到敬畏、甚至……恐惧的气息。
“长老？”年轻道人试探性地请示。
鹤发老者沉默了良久，久到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灵根未明，暂入外门。待入宗后，由老夫……亲自查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虽只是外门，但“长老亲自查验”这六个字，分量何其之重！
这几乎是一种默认的、超规格的待遇！
贾珏馨自己也愣住了。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似乎……过关了？
那块冰冷的木牌，似乎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她浑浑噩噩地走下法坛，在一名外门弟子复杂的目光引导下，走向了陈瑜和谢橙所在的那片“通过者”的区域。
在那里，她看到了无数道或嫉妒、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
她没有理会，只是寻了个角落，默默坐下，努力平复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
测试继续进行，但再也没有出现如谢橙和贾珏馨这般引人注目的异象。
最终，数千人的期盼，只换来了寥寥不足百人的通过。
当最后一人测试完毕，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
那年轻道人再次走上法坛，声音洪亮。
“灵根测试已毕！凡通过者，随我等入宗。然，仙路漫漫，唯心志坚定者可登。此去宗门，尚有最后一关——问心路！”
“此路无形，直指本心。尔等只需闭目盘坐，静待接引。凡心有滞碍、道心不坚者，将自行醒来，届时，缘法已尽。”
说罢，他与坛上众位道人同时掐诀，齐声低喝：“开！”
只见法坛之上光华大放，一道道柔和的青光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垂下，精准地笼罩在每一个通过者的头顶。
贾珏馨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了自己，眼前景象一阵模糊，耳边所有的喧嚣瞬间远去。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尽的、温暖的白光之中。
没有方向，没有声音，没有时间。
只有绝对的安宁与……舒适。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白光深处响起。
“馨儿……我的馨儿……回家了……”
是母亲的声音！
贾珏馨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白光散去，眼前出现的，是她魂牵梦萦的贾府闺房。
镂空的檀木燕纹窗棂，铺陈着银红罗的绣床，空气中弥漫着“雪中踏江”的冷香……一切都和那场大火之前——一模一样。
母亲正坐在床边，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怜惜：“傻孩子，做什么噩梦了？快过来，让娘看看。”
父亲也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做梦哭鼻子。”
丫鬟小萤端着她最爱的蜜渍红枣汤，巧笑嫣然：“娘子，您醒啦？”
这一切，真实得……让人心碎。
贾珏馨的嘴唇哆嗦着，一步步向前走去，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母亲那温暖的手掌。
她太累了，太苦了。
她只想回到这个温暖的港湾，忘掉那些血与火，忘掉那些屈辱与挣扎。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母亲的手的瞬间，那本冰冷的《修行经》的触感，那块刻着“柒佰叁拾肆”的木牌的坚硬，那根染血木棍的沉重……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她的动作，僵住了。
眼前的温暖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些死在血泊中的亲人，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灾民，那些被逼到绝路的匠人……他们又是什么？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不再是迷恋，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清醒。
她看着眼前微笑着的“母亲”，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们，是谁？”
那“母亲”的笑容微微一滞。
“你们不是我的家人。”贾珏馨一字一顿，泪水滚滚而下，“我的家人……已经死了。”
“我的家……已经没了。”
“而我……还不能停下。”
她缓缓收回手，对着眼前这片温暖的幻象，深深地、决绝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诀别的大礼。
当她直起身时，眼前的闺房、亲人，如同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化为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她再次回到了那片无尽的白光之中。
只是这一次，白光不再温暖，反而透着一种空洞的、无情的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之心到底在想什么。
是复仇？是求道？还是仅仅为了……活下去？
她只知道，她不能回头。
就在这时，白光的前方，缓缓凝聚出一条由青石铺就的、看不到尽头的……小路。
第二关，问心路，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