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融化的蜜金,缓慢地流淌进树屋。亚诺斯醒来时,发现狄安娜已经趴在床边,双手托着脸颊,紫罗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枕边那片光纹叶。
"它还在发光呢,弟弟。"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抑制不住的兴奋,"虽然很淡很淡,但在阴影里就能看见——像藏着一个小太阳!"
亚诺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片边缘镶着金纹的叶子在晨光中显得温润,但当他的视线专注时,确实能捕捉到叶脉间流淌的微弱金辉,与他记忆中在万语花园里唤醒回音蕨的光芒如出一辙。
这种独属于他的异象,既让他感到隐秘的欢喜,又带来一丝不安。
"你的叶子也很美。"他轻声说,指向狄安娜放在膝上的那片。银白色的纹路在她那片叶子上蜿蜒,如同月光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优雅而静谧——但确实没有自发的光芒。
狄安娜却摇摇头,银发像瀑布般晃动:"不一样啦!弟弟的叶子会自己发光,就像弟弟本身一样特别!"她忽然跳起来,丝绸睡袍扬起优美的弧线,"我们去找塞勒涅姐姐!她一定知道为什么!"
不等亚诺斯回应,她已经拽着他的手腕往外跑。清晨的伊甸园笼罩在薄雾中,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他们赤裸的足踝。几个早起的伊甸姐姐正在凝露台准备花蜜,看见两小只奔跑的身影,都露出温柔的笑意。
塞勒涅站在古木最低垂的一根枝桠下,月光般的银发几乎与身后流淌的星光融为一体。她正在轻抚一片新生的嫩叶,感受到他们的靠近才转过身。
"塞勒涅姐姐!"狄安娜迫不及待地举起两片叶子,像献宝般呈到长姐面前,"你看!弟弟的叶子会发光,我的不会!这是为什么呀?"
亚诺斯屏住呼吸,注视着塞勒涅的反应。
长姐接过叶子,指尖轻轻抚过叶脉。当她触碰到亚诺斯那片金纹叶时,紫罗兰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星云流转。
她沉默的时间比平时要久,久到亚诺斯几乎要以为这种异常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终于,她抬起眼,目光依次掠过狄安娜好奇的小脸和亚诺斯紧绷的肩膀。
"有些答案,"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星空的回响,"不在言语中,而在你们的梦境深处。"
狄安娜困惑地歪头:"梦境?"
"母亲在古木的根系深处编织了一个特别的地方,我们称它为'梦境回廊'。"塞勒涅将叶子递还给他们,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光,"在那里,你们或许能看见言语无法诉说的真相。"
亚诺斯握紧手中的光纹叶,感觉到它传来的微弱暖意。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去看看。"
塞勒涅微微一笑,转身引领他们走向古木的根部。随着她的步伐,盘虬的树根自然地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由发光苔藓照亮的通道。空气变得潮湿而温暖,带着土壤和古老记忆的气息。
通道尽头,是一片超乎想象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透明的脉络,如同叶脉般纵横交错,每一根脉络都延伸向远方,连接着一个被柔和光晕包裹的沉睡意识。头顶是流淌的星海,星光透过透明的脉络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这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与星轨运行的和鸣。
"躺下吧,"塞勒涅的声音在回廊中产生奇妙的共鸣,"让梦境带领你们前往该去的地方。"
两小只依言在两条相邻的透明脉络上躺下。亚诺斯最后看见的,是塞勒涅温柔注视的目光,然后意识便沉入温暖的黑暗。
狄安娜的梦境始于一片熟悉的万语花园。
但这里的色彩比现实中更加鲜艳,每一片花瓣都在歌唱,每一片草叶都在舞蹈。她发现自己赤足奔跑在花田间,手中牵着另一只温暖的手。
她转过头,看见亚诺斯在身边奔跑。奇妙的是,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周身散发着纯净的银辉,而亚诺斯则被温暖的金曦笼罩。两道光芒在他们紧握的双手间交融,银与金缠绕成一道绚烂的光桥,跨越了远处波光粼粼的镜语湖。
当她踏上光桥的刹那,母亲的心语如同温暖的潮水漫过她的意识:
「守护你所选择的联结,它将是你未来最坚实的力量。」
桥的另一端,她看见未来的幻影:她和亚诺斯并肩站在一片陌生的星空下,她的银辉化作护盾,他的金曦凝成长剑,共同面对着一片涌动的黑暗。那景象本该让她害怕,但手中传来的温度和心中充盈的勇气让她反而感到一阵奇异的兴奋。
与此同时,亚诺斯的梦境则更加光怪陆离。
他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灵魂本质——一团温暖而坚定的金色光核,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无数纯净的银色能量流如同溪流般环绕着他,与他的金光交织共舞,却又泾渭分明。那些银辉温柔而包容,但他的金曦却带着某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能照亮最细微的尘埃。
接着,意象开始变换:
先是破碎的星图在他面前展开,熟悉的星座以陌生的方式排列——那是他前世在天文馆看过的夏季大三角,但此刻却碎裂成无数片段,每一片都映照出他记忆中那个世界的浮光掠影: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游戏角色,父母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教室窗外飘落的银杏叶......
然后,意象切换为「母亲」的手。那由光芒与生命编织的手指,正将一枚纯粹由金色曦光凝聚的种子,轻柔地埋入伊甸的土壤。种子入土的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震颤——一种是伊甸本源温柔的接纳,另一种是金色光种带来的、陌生的共鸣。
就在这时,梦境突然转变。他看见「母亲」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般缓缓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母亲」将一枚闪烁着金光的种子轻轻推向他——那种子与他灵魂深处的金光同源,却在核心处多了一道神秘的纹路。
「我的时间即将终结,」母亲的心语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响起,带着庄严的温柔,「而你的,正要开始。你是为了在黑暗中点亮新的黎明。」
最后,意象定格为一道裂痕蔓延的黑暗屏障。它横亘在星海深处,裂痕中渗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当他凝视那些裂痕时,他眼中的金光明亮起来,本能地想要穿透那片黑暗。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看见自己的金光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梦境在此达到顶峰,然后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两小只几乎是同时醒来的。
亚诺斯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透明的脉络上,头顶星河依旧。他偏过头,正好对上狄安娜转过来的目光。她的眼神还有些朦胧,但其中的坚定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塞勒涅静立在一旁,仿佛从未移动过。她没有询问他们梦见了什么,只是温柔地拂过他们额前的碎发:
"母亲给予你们的,正是你们所需要的。"
亚诺斯坐起身,感觉到掌心中的光纹叶传来一阵温暖的搏动,与他的心跳共鸣。梦中母亲消散的景象依然清晰,那句"我的时间即将终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现在明白了:他的金色光辉不仅是使命,更是一种传承。母亲正在将某种重要的力量托付给他。
狄安娜也坐起来,她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些。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亚诺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管弟弟是什么颜色,"她的声音不大,却像誓言般郑重,"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就在这时,狄安娜的肚子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回廊内过于严肃的气氛。狄安娜的脸颊瞬间染上淡淡的粉色,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好像......做梦也很消耗体力呢。"
亚诺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连塞勒涅的唇角也弯起了温柔的弧度。
"看来,"长姐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在探讨光的本质之前,我们需要先安抚一下抗议的小家伙。"
离开梦境回廊的路上,狄安娜已经恢复了活泼,开始计划着要吃三块日光松饼,还要蘸双倍的百花蜜露。"因为做梦真的很辛苦!"她理直气壮地说,仿佛刚才那个郑重宣誓的女孩是另一个人。
但当她蹦跳着走在前面时,却不忘回头,朝亚诺斯眨了眨眼。
站在重新洒满晨光的古木下,亚诺斯看着身前哼着不成调歌谣的狄安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片安静栖息着金曦的光纹叶。母亲在梦中消散的画面与那句"点亮新的黎明"的话语依然在他心中回荡,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伊甸园清甜的空气,轻声对前方的身影说:
"狄安娜,我想学习更多......"
银发女孩转过身来,歪头等待他的下文。
亚诺斯的眼神越过她,望向远处在万语花园中忙碌的芙萝拉的身影,声音清晰而坚定:
"不只是认识花草,还有关于'光'的本质......所有的光。我想知道,如何让这光芒足够强大,足够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
塞勒涅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亚诺斯仿佛在一夜间变得沉稳的侧脸。当她听见亚诺斯最后那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混合着欣慰、期待,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她轻轻颔首,仿佛在无声地回答着某个久远的约定。
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