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尼诺郡西部332旅驻地的起床号声还没响起,侦察连的士兵们已经早早登上汽车,前往云山城参加授勋仪式了。来到了云山城中心洪武区的大会堂,踏入会堂的刹那,三人便被头顶穹顶压下来的磅礴气势攫住了呼吸。这座以云山城旧时宫殿为骨血的建筑,将“恢宏”二字刻进了每一寸肌理——三十六级汉白玉丹陛从门口延伸至前台,每级台阶边缘都浮雕着腾云的夔龙,龙鳞在穿堂的晨光里泛着玉石特有的温润光泽。
抬头望去,七十二根朱红巨柱如擎天之木般撑起整座大殿,柱身缠绕着鎏金盘龙,龙首昂扬至梁枋处,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彩绘云纹的藻井腾空而去,而每一根巨柱上都撑着一面经过长条形拉伸处理的希斯特利亚国旗,白红双色旗中间有着盾状图案,盾上绣着四芒星与羽翼。殿顶覆盖着孔雀蓝琉璃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切而入,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菱形光斑,与廊柱间悬挂的鎏金宫灯交相辉映,将梁柱间的巨幅匾额照得愈发厚重。两侧山墙镶嵌着十二幅青铜浮雕,刻的是历代将士戍边卫国的典故,刀工凌厉如剑,连甲胄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前台正中的紫檀木长案后,几位高阶将领已肃立等候。第五防卫团团长米杰身着墨绿常服,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闪烁;他身侧的赤瞳营司令谢毅庭尤为夺目——一头及肩银发如月光泻落,眼瞳竟是剔透的赤红色,仿佛淬过血的玛瑙,正沉静地落在走近的江沁妍身上。
更左侧的蒙多兵团司令蒙多则像座铁塔,古铜色皮肤配着虬结的手臂,军靴踩在地面无声却自带威压。而靠近谢毅庭的位置,站着SCSS的代表何静,她穿一身深灰制服,领口别着银色徽章,见江沁妍望过来,几不可察地颔首——正是昨日在营区外与江沁妍密谈的那位。
侦察连及其余部队的官兵则身着军装礼服,女兵的礼服以墨色为底,立领处缀着三排银线绣成的卷草纹,领口边缘翻折出月牙白的衬里,恰与腰间那条鎏金带扣的宽腰带形成呼应。肩章是整片哑光银箔压制的藤蔓纹样,末端垂着三枚银质流苏,走动时轻扫过绣满暗纹的袖口,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裙摆前片裁成斜角,露出内里衬着的深红色缎面,如同暗夜里陡然绽开的火焰,与她们靴筒上镶嵌的菱形银片交相辉映。男兵的礼服更显硬朗,短款外套的翻领上别着两枚交叉的银质徽记,衣摆两侧开叉处绣着对称的橄榄枝,与肩章上凸起的齿轮纹路形成刚柔相济的层次。裤线熨得笔直如刀刻,裤脚收在高筒皮靴里,靴面上的金属扣环随步伐轻晃,在金砖地面映出斑驳的光。
几人跟着前面的队伍依次进场,与各军官与机关代表握手,终于轮到江沁妍经过那群人了,米杰来了句“好久不见”,蒙多则是重复说着同样的客套话,经过何静时,她的头凑近江沁妍,“小沁妍要好好表现哦…”江沁妍尴尬地点点头,终于走到了唯一一个生人面前,那个赤瞳营的司令并未将脸转向她,只是先用瞳仁盯向了她的位置,再慢慢将脸庞转过来,他没有选择和江沁妍握手,“你就是…江沁妍。”
江沁妍敬了个军礼,“希斯特利亚万岁。”
听见这句话,谢毅庭不禁喉咙一酸,好像被什么噎住了。
“欢迎你的家人,我的亲人。”等他好不容易开口时,江沁妍已经走到了前方。
典礼开始了半个多钟头,轮到侦察连的几位上台了,三人站定的瞬间,礼服上的银饰与织物摩擦的轻响,竟与大殿里梁柱的沉穆、琉璃瓦的流光融成了奇妙的和声。
匹兹堡和邹冉面容坚决又略带微笑,军人的骄傲挥洒满面,江沁妍则仍是那副清冷的面相,静静地感受着眼前的长官将那一杠两星的金属牌装在自己的肩上。
谢毅庭是主持者,在几人授衔时负责发言工作,“邹冉,原第五防卫团侦查组组长,现隶属于蒙多兵团332旅-3团侦查连,侦查任务、防御作战有功,授予少尉军衔,匹兹堡-里奥纳德,原第五……江沁妍,原第五防卫团侦查组队员,现隶属于蒙多兵团332-3团侦察连,系帝国与西方联盟抗战至今,改造体中枢的唯一个体击破者,授中尉军衔,”听见自己授的军衔高于邹冉,江沁妍方发觉身旁的两人军衔都是一杠一星,“此外,江中尉将于即日起调入赤瞳营作战序列,在帝国卫国军抗战的最前线贡献力量,以上。”伴随着台下如雷鸣般的掌声,江沁妍瞳孔颤抖着看向台下正襟危坐的何静,何静那眼神里好像传递着“不跟我合作就会被军部肆意操纵”的话语,江沁妍读出了那层意味,脸上虽无波澜,前额的雪白刘海却好像在痛斥着军部的无理。
台下的观众窃窃私语着,“原来是‘伊维尔’啊,我就说为什么能一个人弄爆那怪物…”
不管怎么说,颁奖授衔仪式都在一片片掌声与欢呼中结束了。
“真好呢,江小姐的能力被帝国挖掘啦…现在要叫长官了啊…”匹兹堡在回程的卡车上不断说着那样羡慕的话。
邹冉也没吝啬自己的口舌,“师姐,去到西线可不能给我们云武山丢人。”
“说到云武山…”江沁妍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突然一激灵,“我得回去跟师父他们商量一下。”
邹冉回答,“这还能商量?调配事宜是军队的指令罢…”
“那我也得和他们道个别,况且,我打算申请调回云武山当练兵使。”
“可能性很小的啦…这种事,”匹兹堡随即开口,“再说你都被授衔了,为什么非得回那种地方不可啊?”
江沁妍不再回答,直接敲敲卡车的驾驶室,“能请您在这停车吗?我要下去。”
“不行!不能说下就下,命令是将诸位送回驻地。”
江沁妍掏出一张特别通行证拍在驾驶室的玻璃上,那是昨天在SCSS的指挥车上何静给的,卡车随即停下。
“你哪搞来的?这可是上层军官才有的…”
江沁妍再次没有回答,跳下卡车并朝云武山的方向奔去,还好会场离城西并不太远。
江沁妍已经能几分钟内就爬完上山的楼梯了,敲敲那山门,小猫的叫声愈发凑近,江沁妍推开那木门。走进府邸的客厅,那茶几上的茶炉跳跃着发出火车鸣笛的声音,“师父、师娘——”她喊着。师娘从屏风后小步快走出来,“沁妍回来啦!”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手里还握着逗猫棒,“你师父还在训练场,来来来,先坐下喝茶…”
江沁妍点点头,直接跑到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又慵懒地将双手长开,像一块口香糖粘在沙发上。
白崇武回来后,江沁妍同两人说明了情况,白崇武只是皱着眉头捋着银须,“这么说来,SCSS看上你不只是因为你的能力啊…这个赤瞳营还是远离为好,虽然他们名义上是你的亲族。”
“师父,我该如何向他们申请取消调令…”
“理论上是没办法的。”
江沁妍低着头嘟着嘴,又挽着师娘的手臂,就像一个要出嫁的姑娘在娘家的最后一夜。
余珠也开口,“不论如何,小沁妍都要保障自己的安全!不管去到哪,小沁妍都要记得回信!”
江沁妍笑着点点头,“我七点半要归队了,师父,师娘——”江沁妍起立后深鞠一躬,“真的很感谢您二老的照顾,如果去西线遇见白枫,我们会并肩作战,我要去最后喂一下卡卡和佩佩…”
两人看着江沁妍蹲在猫窝的背影,眼角的皱纹渐渐堆叠,笑意扬到了渐暗天空上的弯月。
回到驻地,天空已全然变成黛黑色,今夜抬头,顶上的黧黑绸缎没有珍珠星光的点缀,谢毅庭和何静已经在营帐前攀谈着等候江沁妍,身后是一辆装甲吉普,顶部上扬的机枪枪管好像在蔑视着周遭这一群普通的卫国军部队。江沁妍缓缓走向他们,“你要跟我抢的人来咯。”何静斜眼睨着谢毅庭,谢毅庭则不曾说话,只是看着江沁妍慢慢走近。
“今晚…就要走吗?”
“看你跟谁走了,亲爱的。”
“何中校你…还有,实际上我想…”江沁妍的话在嘴边中却不知如何开口。
“想要撤销上级对你的调令?”谢毅庭开口,“能让你选择已经很不错了,我们都是帝国的奴隶,仅此而已。”
“我就是因为不想当奴隶,才不想在你们当中选择。”
“可惜在这方面你没得选,请快点决定,我亲爱的家人,当一个弯弯绕绕内心狡诈的间谍老鼠,还是和亲人们一起站着离开。”
“你说谁是老鼠?”
“你们SCSS的作风难道不像下水道的老鼠吗?”
“军部的人就是粗野,我很讨厌你哦,野蛮…”
“请停止争吵。请问…去了西线之后我能够…”江沁妍的手背在身后,手指用力互相掰扯着,“能够和特种机动营一起…作战吗?”她的脸颊已经像深巷里醉酒的少女了。
“小沁妍用那么可爱的表情就问这么笨的问题啊?”
谢毅庭也被这个问题弄得不解了,但他向来不爱深究这些,“咳咳咳,协同作战的机会肯定有,而且不少,毕竟都是精锐,不过说到底,他们都是帝国凡人的部队,战斗力都在我们…”
“那就好,我接受调入你的部队。”
“小沁妍不想顺便接下SCSS的任务嘛…”
江沁妍抿着嘴摇摇头。
“那好,四十分钟后出发西线,来东部的赤瞳营部队下午已经开拔了,只带随身物品就行,我会在这等你,以上。”
“是。”
二十分钟后江沁妍就出来了,后面还跟了招着手的匹兹堡和邹冉。
“你就只带这一把刀和这个挎包?”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
何静准备登上指挥车了,“小沁妍身上挂的蔷薇标本好可爱啊…路上小心,我会和SCSS的人一直注视着小沁妍哦。”
“请不要这样做……”
吉普车前的两盏孤灯在深夜的丛林里着亮着一大片枯枝败叶,公路没有路灯,在黑暗中蜿蜒着向远处的瓦尔尼诺郡通用机场寻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