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侦察连里干什么？”半个多小时，这是谢毅庭和江沁妍说的第一句话。
“就是普通的突破手。”
“那很好，回部队让你带一整群突破手。”
“我…不适合当领导的。”
“这些都需要历练，你先做个排长，我相信你的能力，大家也相信，毕竟…我们是亲人，对吧？”
听见“亲人”二字，江沁妍不曾回应，只是抱着那战刀，靠在车窗上朝外看去。黑漆漆的森林公路周边没有什么亮光，偶尔会经过几个猎户的家，他们的小屋里亮着暖黄色的灯，至少他们还有家。
“几岁了？”
“十九岁左右。”
“左右？”
“从小只和弟弟在一块，不记得的生日了。首长不必过问这些，我会努力作战的。”
谢毅庭沉默了良久，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的手指塞在嘴里咬着，不再出声。
又过了一个钟头左右，约莫是晚上十点，两人到达了瓦尔尼诺郡机场。一架运输直升机已经在此等候，江沁妍注意到比卢普斯也在场，“哟，谢总指。”
“比卢普斯特派员，幸会，这位是江沁妍，即将加入赤瞳营。”
江沁妍在谢毅庭身后敬了个军礼。
“姑娘，我认得你，感谢你我才能乘今天的末班飞机回一趟特种机动营总部呢。”
“江小姐希望我们能够多合作，希望能借她吉言呢。”
“这是自然，你我皆重任在肩。”
几人一同上了直升机，旋翼搅动着夜的气流，轰鸣声中，机身缓缓抬升。江沁妍靠窗坐着，视线穿透舷窗，恰好撞见远处云山城的轮廓从黑暗里浮出来。
瓦尔尼诺郡的中心城区很小，在天上看像被打翻了的荧光墨水，而远处的云山城，则像黑夜里一张完整的金黄蜘蛛网，在此之前，她见过的夜晚只有两种模样：被无数高楼与灯光挡住的远方，或是猎户小屋那点圈住方寸的暖黄。可此刻，云山城的夜景像一幅突然展开的画，猝不及防撞进眼里——无数光点在黑暗中铺开，密得像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却又比萤火亮得多，沿着河流与道路蜿蜒成光的脉络，连远处的山峦都被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舷窗。那些高低错落的灯火里，有的是写字楼亮到深夜的格子，有的是居民楼透出的暖光，甚至能看见游乐场的摩天轮在夜空中缓缓转动，洒下彩色的光带。
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了一下，她想起小时候和弟弟缩在破道馆里，看着唯一一盏油灯的火苗晃啊晃，那时以为全世界的光加起来，也抵不过那点跳动的暖黄。可现在，窗外的光海漫无边际，却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
“第一次搭飞机？”谢毅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沁妍回过神，指尖还停在舷窗上，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
江沁妍没说话，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那片光海。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夜晚，只是她从前从未见过。旋翼的轰鸣还在耳边，可那片流动的灯火，却在她心里投下了一片安静的震撼。
又过了一阵，谢毅庭看了眼表：“到西部战区驻地还要六七个小时，你靠会儿吧，第一次熬长途飞行，容易累。”
她“嗯”了一声，却没立刻闭上眼，直到那片光海渐渐缩成远处一个模糊的亮斑，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靠在舱壁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刚才那片铺天盖地的灯火——那是她人生里，第一次看见的，属于“人间”的夜景。
云山城渐渐看不见了，她本觉得即使这样的景色也会让她睡不着，但旋翼的轰鸣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江沁妍靠在舱壁上，眼皮渐渐沉了下来。战刀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刀柄的纹路硌着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些安全感。连日来的紧绷突然卸了力，意识像坠入柔软的云里，不知不觉就沉了过去。
梦里又是那片熟悉的森林，她和弟弟追着萤火虫跑，脚下的落叶沙沙响，可是那梦里常驻的神明又出现了，他将江畔化作灰尘吹走，又追着江沁妍，江沁妍又开始在梦里与他斗争，直到一声轻微的晃动将她从混沌中拽出来。
“到了。”
谢毅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沁妍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战刀，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才定了定神。窗外天依旧黑着，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却不再是森林里那种死寂的黑——无数道刺眼的光柱在夜空中扫过，运输车的车灯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起重机的吊臂在灯光里划出弧线，远处的仓库和机库亮着惨白的灯，将整个机场照得如同白昼。
她凑近舷窗，看见穿着深灰色军服的士兵正扛着装备在跑道上穿梭，几辆装甲车的履带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作战装备被叉车运上运输机，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机油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西线战区的交通中枢，克里普斯交通站，昼夜不停。”谢毅庭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赤瞳营的驻地还要再转一次汽车，大概半小时能到。”
江沁妍点点头，揉了揉还有些发沉的太阳穴，将战刀重新背好。直升机的舱门缓缓打开，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灌了进来，混杂着机械运转的轰鸣，将她残存的睡意彻底吹散。远处的光柱还在夜空中晃动，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暗交错，像一幅充满张力的剪影。
另一辆装甲更厚重的吉普车果然和谢毅庭说的一样在机场等候着，这次开车的是另一个赤瞳兵，在路上他不止一次通过后视镜偷看着后排落座的江沁妍，他最后一次这样做时，发现后视镜中有两个血红的亮点在盯着自己，他吓了一跳，只得默默朝前看去。
车窗外的天空已经有点像鱼肚皮泛白了，平原远处的地平线也露出了点红红的弧，汽车停在了那条道路的尽头，窗边出现了一个哨卡，营前的堡垒旁站的清一色是银发赤瞳的士兵。
一个卫兵上前来，“证件。”
看见副驾驶的谢毅庭，立刻肃立敬礼，“谢首长，放行——”
几人下车后，谢毅庭的副官快步上前，“首长终于到了，俘虏已经交换过去了…”他看着身后的江沁妍，嘴边突然停了下来。
“没关系，这是新来的家人。”
“是，见过少尉…”他敬了个礼就继续汇报了，“此次停火期间敌军归还的俘虏里面没有一个是我们赤瞳营的部队，然而这数据显然是不合理的…”
“我知道了，立刻上报战区司令部，虽然他们也不会管我们就是了…”他两人边说边往指挥室走去，江沁妍则跟在身后。进入了指挥室，众人见到谢毅庭均起身敬礼，又立刻坐下埋头苦干了。
谢毅庭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副官陈道恒，这是江沁妍，我们之前商议过的。”
“江中尉，久仰久仰，个人摧毁改造体核心，实属辉煌功绩，少尉的军衔却只让您当一个排长，还请见谅，这边请，我现在就带您到部队。”
江沁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敬礼并跟着陈道恒。
“陈副官，刚刚提到的俘虏和停火…”
“哦，是这样的，两国政府商议在这一周内暂时停火，用于双方协商谈判与归还俘虏事宜，所以你们来西线的路上才那么顺利，实际上你们的路线已经经过了部分敌占区。只是归还的俘虏里从来没有我们的亲人，不排除有…”他突然闭嘴了，只是向前走着。
“有？”
“用我们的身体做人体实验的可能。”
江沁妍没有回答，只是跟着。
又坐了一程汽车，江沁妍才真正来到自己未来作战的地方，是一个包围着葡萄园小村庄，只是一切已经成为废墟，这个部队以村庄为中心建立了据点，共有四十二人，加上江沁妍多一个。
副官和江沁妍下车后，42人的部队分小队列队集合完毕了。陈副官没说什么，开上车就离开了，留江沁妍一个人，面对着眼前一群比自己高一个半头左右的赤瞳兵。一个有三棱锥图案臂章的上士赤瞳兵走上来敬礼并说道，“江中尉！副排长方东报告！赤瞳第三团二营三连突击排，部队编号323，应到42人，实到42人，以上！”
江沁妍不知所措了，她左手掐着战刀，“咳咳…我是江沁妍，我喜欢养花，我希望接下来我们能…精诚合作，我会尽量保障你们的安全，大家也要保护好自己！”她的耳朵已经又红又烫，心脏也像塞了一只好动的青蛙。
人群里有很多人都在憋笑，一个好事的士兵大喊道，“排长，您别害羞，没人在乎我们死活，随便就好哦。”
众人终于开始笑了，江沁妍看着眼前的“同族血亲”，头微微偏向一侧，“总之，大家都是我的前辈，希望你们能……及时指正我的错误…”
“好了好了，新排长上任，我们准备举行仪式罢。”副排长说罢，众人开始欢呼。
“方排长…什么…仪式？”
“这是我们迎接新人的方式，江排长更不能落！大家都是明天可能就会死掉的人，请您原谅我们的放纵与自作主张！”
“怪罪大家…没有的事啊…我没有什么资格…”江沁妍的脸颊还红着，尬笑着偏向一边。
“那就好，请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