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很长,几公里的黑暗望不到头,江沁妍已经在途中包扎好了伤口,她的右臂已经有各式各样的伤痕了,如果这就是战争的代价,未免还是太轻。
她抬头看向一直在搀扶着自己的林薇,眼泪蒸得她眼角微微泛红,油灯下她的脸庞被抹上了一缕暗沉。
“我真的很对不起…我本来就不适合…”江沁妍终于开口。
“您做的很好了。我们就快要毁掉核心了。”
“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核心的情况,我之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核心…我知道我不会被原谅,如果当时撤退…我不自作主张的话……”
林薇顿住了,她的喉上上下下颤动着,嘴巴张开,又忽然闭上,最终想说的一切还是冲破了口腔的束缚——“请您放下您的英雄主义,中尉,说什么让大家活着…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活着,您还不明白吗?虽然是少女,但您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了吧?还是说您觉得我们不理解这一切呢,”林薇顿了顿,眼眶打转已久的泪珠终于逃逸,并且是涌出眼眶那般,“好啊…中尉喜欢道歉,那我告诉您,您确实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烂透了!他们都死了!中尉现在满意了吗?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一群被孤立被抛弃被利用的异族而已,醒醒中尉,这里是克里普斯,是西线战场。”
队伍里仅剩的十三名队员也都停了下来,望着爆发的林薇,看着瑟瑟发抖的江沁妍。
“不是的,林薇,我…没有……”
“够了,顶撞了上司,我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不过有什么事情撤回本部再说吧。”林薇加快了脚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沁妍紧紧握着战刀的刀鞘,疯狂的愧疚与自责——还有那种无力感再次在她身体任何一个部位来回冲击着,她感到四肢发麻,整个人像被几万根银针穿透着,她无法再前进,旁边一个失去了左手小臂的士兵上来搀扶她,“林队长从不这样,她说的话虽然是出自真心气话,但未必是客观的,那个情况下,想赢确实只有一种办法,中尉,走吧。”那士兵又回过头,“而且,许默队长和林队长…本来是说好战后要结婚的,所以她的反应比我们都大…”
江沁妍瞪大了双眼,瞳孔颤抖着,“就是我害死了他们…”她捂着脸,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另一个士兵用力拍了一下那伤兵的脑门,“你会不会说话?中尉,我们走,你也受了很重的伤啊……何况还是个孩子,这就是战争,无可厚非…”
江沁妍被两人搀扶着继续向前,直到远处渐渐闪出光亮——来到了距离据点几公里的森林。
林薇已经在洞口等候多时了,看着江沁妍走出来,她也朝她走去。
“林薇,我真的没……”
“中尉,刚刚那些话都是我被悲伤冲昏了头,这就是战争,我不该都怪在…”
江沁妍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求求你,是我没有肩负起责任,我考虑不周…我甚至用他们的生命才换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自知之明…”
林薇看着泪痕已经纵横沾在灰带血的脸庞上的江沁妍,又回想起方才同她说的一切,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她紧紧拥抱了一下江沁妍,静静地转身,又朝着总部的方向走去。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这个十五人的小队决定在路旁修整,并让通讯兵保持与总部的联络。
通过通讯兵的情报得知,周遭的据点也都在一日之内被敌人的奇袭攻破,尽数撤退,这一撤就意味着赤瞳营丢失了近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地没守住,还产生了六百余人的伤亡。
大家在夜色中分配了仅剩不多的干粮与罐头,勉强吃了顿晚饭,便睡下了。
夜里,江沁妍辗转反侧,不曾睡着,只得跑到小溪边的大石头上方坐着,抬头望着星星,又拿出随身包里面白枫的那一封信,反复拿取与折叠,信封和信纸都已经褶皱泛黄,还有大大小小的泪渍。她看着心中那“我喜欢江小姐”几个字,心里暗自嘲讽着,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得到这样的青睐。
她听见身后有东西在灌木丛里窸窸窣窣,起初以为是夜行动物,但响动的时间着实太长,回头一看,居然是林薇提着什么在林中穿行着,林薇的银发遮住了赤色的眼眸,没有看见巨石上的江沁妍。江沁妍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再去打扰林薇了,于是回过身,轻轻躺在巨石上,不仅是害怕被林薇发现而打扰了她,更是想看看那天上永远璀璨着的星河,那遥远的地方没有战争,它们相互之间离的很远,光芒却能互相被看见,这说明它们在默默地保持着联系。
不知不觉,江沁妍的意识就慢慢地模糊了,她已经习惯了在梦里被神明追逐侵蚀,她甚至学会了在梦里如何躲避神明的视线,悄悄地观察梦里的世界。满地会发赤光的蔷薇花,总是摇曳着,这个世界里偶尔会出现其他认识的人,下场却总是坏的,她习惯于不去理会那些梦里碰见的人了,不管是已故的还是尚在世的。
“排长——排长快起来,不…不好了……”昨天那个伤兵推搡着江沁妍,江沁妍忽然睁眼,眼前还蒙着一层白雾,但光线已经刺进来了,“怎么了?”她眯着眼睛。
“林队她……”
“嗯?”
见她已经坐起来,伤兵拉着她到了昨晚林薇出现的地方,银发女孩的双腿在破烂的军裤中裸露着,悬浮在空中,再抬头,她的脖子缠着一根尼龙绳,连着那棵大树的枝叉,虽然她肤色已经惨白,面部表情因为窒息而扭曲,江沁妍却感觉到了股说不出的安详,周围人脸上无不挂着泪珠,江沁妍的全身先是颤抖了一下,心脏猛地跳动,又在下一刻趋于平静,只是看着她的脸,还有昨天留下的疤痕,紧紧地握住刀柄,然后轻轻转身,朝着昨晚商议好的总部走去,其他人见状,面面相觑,然后也只是跟在江沁妍身后。
终于队伍看见了林中的公路,在确认自己不在敌占区后,14人走在公路上,期盼着能够碰见友军的运输车辆,跟车回总部。在这期间江沁妍只是埋头走着,走在队伍的前头,全队也没人敢跟上去同她说话,都只是沉默着、脚步不停。
果然不能小看战时的军用车辆运输密度,众人听见身后传来引擎的轰鸣,转头一看——一辆吉普车后跟着三辆军用卡车,车前竖着盾牌闪电图案的墨绿色旗子——是特种机动营的车辆。
而那吉普车后座坐的,便是新任特种机动营兵团总司令,帕特莱顿。
士兵见到终于可以搭车,纷纷渴求地望着江沁妍,江沁妍转头,呆滞的面庞点了点,一个士兵便冲上去拦车。
“请停下!”士兵挥舞着手臂。
吉普车缓缓停车,身后的卡车也跟着刹停,士兵冲上去表明自己的来意,“我们是从西南克里普斯撤下来的赤瞳营士兵,想回总部,你们去哪?能否载我们一程?”
司机回答:“我们就是去赤瞳营总部,三辆卡车上都是辎重,你们有多少人?”
“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看着路旁的一群衣衫褴褛的伤员,司机向帕特莱顿看了看,帕特莱顿说道,“快让英雄们上车。”
见得到许可,士兵笑着回头看向大家,又快速冲上了第一辆卡车。剩下的人也在两分钟内就完成登车了。
回到了赤瞳营总部,已经是中午了,好在夏天快要过去了,并没有酷热难耐。
14人下车便找到了一同撤下来的其他部队,等待接受整编。
帕特莱顿则直接走向了谢毅庭的办公室。副官说道,“司令,帕特莱顿司令求见。”
听见这四个字,他甩下手中的笔,立刻起身,帕特莱顿已经走到了门口。
还没等帕特莱顿来得及说那些客套的话,谢毅庭就生气地开口了。
“有敌人的动向为什么不及时说通知?我们赤瞳营伤亡惨重就算了,还溃退了那么远,上头批下来是你抗得起还是我能抗?”
“真的非常抱歉,谢司令,我们特种机动营一直在忙着遗体和俘虏交换的事宜…”帕特莱顿双手握着谢毅庭的左手,“况且,事发时敌人甚至还有士兵留在我们的阵地进行停火交换活动,这…况且我们的雷达接受到信号的时候,敌人和导弹已经离你们两三公里远…”
“那您还来做什么?特意悼念我的兵?”
“不是的,我来是上峰给我了这个。”帕特莱顿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赤瞳营整编入特种机动营企划书?”谢毅庭语气里带着不解与惊讶。
“是的,如果您同意,我们从现在起就是战友了。”
“等等等…我们可是劣等民族,军部开始玩这种联谊活动了?”
“我很同情星月城人民的遭遇,我很年轻,在旧都也结识过一个很善良的星月城人,我也知道上峰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你们的歧视,但是…”
“现在不得不,对吧?再退就要退到云山城去了。”
“是的,我希望我们能够精诚合作,我一定会在那些特殊的方面为星月城族提供必要的保护。”
“知道了,详细人员安排我会传真给贵部,不过保护什么的,星月城人不需要。”谢毅庭转身就坐下了,倚在椅背上看着帕特莱顿,帕特莱顿识趣,知道要离开了。
“整编之后您来担任司令,我毕竟年轻,鄙人先告辞了。”
谢毅庭椅子转过半圈面向窗户,“自说自话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