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在开玩笑……啊…啊？”白枫猛地转过身，手上的合金零件掉落在地，咣当一声砸开了周围的沉寂。
他缓缓起身，走向眼前这个真实又虚幻的身影——“江小姐…你怎么……”
江沁妍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眼前这黧黑的双瞳，她的嘴角开始上下抽动着，眼睛里闪着泪光，鼻头和脸颊都泛起红晕，右手两指揉着搭在身前的银发。
“江小姐不要哭…我做错什么了…不对吧我们才刚见面，”白枫看见以前的江沁妍，自己倒先害羞起来，手忙脚乱地在旁边的书桌翻着新手帕，“江小姐有什么委屈能不能跟我说呢……等等，您到底为什么在这？”白枫递上了手帕，又盯着她左臂的臂章发愣。
江沁妍嘟着嘴撇过头，“不先让客人上座吗…切…差劲。”
“啊啊…请坐，我先擦一下，可能沾了点机油…”他迅速拿出自己口袋里那沾着汗渍的帕子将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抹干净，又快步去柜子里翻来了一盒干果，“条件艰难，江小姐先勉强一下…”他抚着后脑勺，耳根通红，也不敢和江沁妍对视。煤油灯的光晕圈住一小块空间，灯芯凝着颗小小的灯花，好半晌才轻轻爆开一声轻响。土墙缝隙里漏进些微晚风，掀动了地图边角，却没带起多少尘土——大概是连日来的炮火早已把浮尘震进了泥土深处。
远处的枪炮声不知何时歇了，只有偶尔掠过夜空的流弹，拖出一道极淡的光痕，转瞬便没入黑暗，像谁不小心划断了墨线。墙角的水壶偶尔滴下一滴水，“嗒”地落在铁皮桶上，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很快被更沉的静默吞没。
白枫脚边的合金零件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像粒被遗忘的星子。江沁妍指间的银发垂落，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硝烟味淡了些，女孩的啜泣声倒漫开干果壳晒过太阳的温吞气息。
等灯花再一次爆开时，白枫已经了解了些许，眼前这个他牵挂着的女孩，一路走来路途之多艰。
“一直以来，辛苦您了，江小姐…我明明嘱咐师父不要…”
“这我知道的。”
白枫顿住了，几秒后又浅浅一笑，带着欣慰还是期许，江沁妍看不出。他说：“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只能将错就错啦。”
“一定是错的吗，这可难说，我要归队了…”
“这么晚回去很危险…克里斯汀的驻地在……”
“好过时的理由，这样是没法留我在这里过夜的哦。”
白枫心脏咯噔一下，“我没有这个意思…请务必小心。”
她背上战刀，径直朝门口走去。
“那个，江小姐…”
看着白枫涨红的脸，她抿着嘴，莫名欣喜，“还有事吗？”
“嗯…你收到信了吗？”
江沁妍忽然想起那封信，想起那句“我喜欢江小姐，就是这样”，心里便好像有小羚羊蹬来蹬去，但是不知为何，对于这层情感，她的脑海又涌起一丝不知所云的抗拒，迅速转身背向白枫，她边往门外走边嘀咕着，“什…什么信，我并没有收到，说不定寄到云武山去了吧。”走到帐门口时，江沁妍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白皙脸蛋烫烫的，渴求着簌簌晚风帮她降温。
“这…这样啊，没关系，反正我们也终于见面啦，路上小心，江小姐。”白枫终于放下心，因为自己那唐突的告白，他在方才的对话中才一直不敢直视那双赤红的双瞳。战壕外的枯树在晚风掠过后摇曳着焦黑的枝干，不知是东边那棵，还是南边那棵，一只猫头鹰吆鸣着与江沁妍在月色下别离。
江沁妍穿越寂静的战壕，有些士兵盯着她，就像那树枝夜栖的鸟儿遗一般观察着她身影的动向，有些士兵已经不再对外界做出生物应有的应激反应，只是任凭那踩踏泥泞发出难忍声响的军靴经过，洛迦擦拭着镜筒，眼睛不断往江沁妍离去的背影那瞟，他猜测着，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她。
树林里已经没有任何亮光了，午夜已过，山狼的嗥叫也不再时而游荡，一切都沉寂着，江沁妍的步履却轻松，手上的定位仪也跃动着轻快的蓝光，她脚步便实了，只觉得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件事是什么，难狠下心去确认。说笑意算不上，脸上那一股温热确认了一切。可那记忆是会作怪的，一些脸庞在思绪中一闪而过——这样的快感，对他们来说算不算背叛呢？要说江沁妍一路走来的理由，分明也说的清，但正是经历了那些一切，她才觉得自己不应该只背负那些缥缈的奢求——她一时愣住了，自己不断寻求着救赎，手上却已经沾满了鲜血，这一切是自己的杀戮所致，更出自于自己的无能罢，谁也保护不了，自私地寻求那种让自己一时沉溺其中的情感吗，这样是否算作一种背叛呢？
身旁溪水叮叮咚咚的声响将江沁妍敲出了思绪漩涡，那如同两河川汹涌交汇一般的复杂情感让江沁妍迷惘在了这森林，她脚步开始发软，只得轻轻跪在溪边，用彻骨冰泉一遍一遍拍在自己的脸上——“思考，你要做什么。”
她忍不下心完全成为复仇者的，就是这样，那根最强硬的稻草还飘摇着、矗立着，她刚见过他呢。
想着想着就渐渐要回到营地了，一盏小灯是克里斯汀为这个少女留的，他站立着，面向敌人的方向，背部挡着灯光，抹着下巴四顾着。江沁妍慢慢走来，脚步声引得克里斯汀一惊，他顺步一转，举起步枪并迅速上膛，江沁妍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双脚前后分立，后腿蹬直如钉入地面，像一张绷紧的弓，右手紧握刀柄，“是我。”
“你可算回来了，找到人了？”
“我说集结号前回来，你不怕等到早上？”
“死要见尸，非战斗减员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中尉别害我就行。”
“待在这里比在监狱里危险。”
克里斯汀噗嗤一笑，收起步枪就要回帐，“几个小时不见你变健谈了，江小姐。”
江沁妍脸一红，掐着刀快步走开了。
“就当你说过谢谢了，”克里斯汀摘下钢盔瘫坐在椅子上，“全队人最好一点事都别出…最好省心点……”
临近冬日，天亮时间在慢慢延迟，早上七点多，天蒙蒙亮着，狼爪中队阵地东面的树林就响起了枪声。全队人此时也全都醒着，“找谁带着几号人去看看情况，其他人进入作战位置！新队员按照昨晚计划入阵！”克里斯汀在战壕里穿梭着。
“我去吧，队长。”江沁妍将锃亮的刀按进刀鞘，“昨晚我从那里经过，算是熟悉了地形。”
“也好，保证自身安全，探查敌军基本情况，然后迅速回撤。可以的话就帮助吸引作战火力至阵地，防止其围困友军。”
“是。”
来到森林里，昨日的小溪旁聚集着约莫十个机械改造体，在枝杈间穿梭着，追逐着不知是何原因落单的友军部队。江沁妍带着几人悄悄摸上前，“慢慢来，你们等下就在旁边接应友军，不要贸然行动，我冲上去时你们就立刻开枪，必要的时候请掩护我。”江沁妍右手已经抚上战刀。
“中尉…先不要乱来吧。”
“他们枪声很稀疏，再这样下去会全灭，这是我的命令。”
“是。”
江沁妍指尖在刀柄上轻轻一旋，战刀嗡鸣着半出鞘寸许，冷光映得她眼底锋芒毕露。她弓身矮腰，踩着溪边结霜的卵石无声滑出，靴底碾过枯叶时竟没带起半点响动。
机械改造体的金属关节在枝桠间发出刺耳摩擦声，其中两只正举起左手的枪口，瞄准了树下蜷缩的友军。江沁妍突然矮身突进，左手猛地扯过一根悬着冰棱的藤蔓，借力荡向侧方——
“现在！”
她一声低喝，右手骤然发力，战刀完整出鞘的瞬间带起凛冽寒风，刀刃精准劈在最近那只改造体的关节连接处。火花四溅的同时，身后接应的队员们枪声骤响，子弹穿透晨雾，迫使其余改造体纷纷转向。
被围困的友军趁隙翻滚着退向树林深处，江沁妍却借着改造体转身的空档再次突进，战刀在她手中转出半道圆弧，反手削断了另一只的传感线路。机械体轰然倒地的刹那，她已踩着其残骸跃向高处，刀尖指向仍在枝间逃窜的残余目标：“往阵地方向引！”
这时，她余光察觉远处还有一个怪物没被灭掉，它已经举着光刃向士兵冲去。
江沁妍足尖在机械残骸上猛地一蹬，身形如离弦之箭斜射而出。右手战刀紧接着出击，熟悉的猩红光芒自刀刃迸发，在晨雾中拖出一道灼热的弧线。
怪物光刃已近士兵后颈，她借着下落之势拧身翻转，红光缭绕的战刀自下而上精准挑向光刃根部的能量接口。“铛！”金属碰撞的刹那，红光骤然炽烈，竟将光刃的能量逼退半寸，怪物的动作明显迟滞。
她借反作用力落地旋身，红光裹着刀刃缠上怪物手臂线路，手腕急转间，猩红光芒顺着断裂的线路窜入其体内，数根能量管瞬间被高温熔断。怪物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江沁妍却不恋战，一脚踹在其胸腔，借着后退的力道扬声喊道：“左前方有缺口！跟紧我！”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士兵是个女孩，一头墨绿色头发，与发色一样的眼睛，白皙的脸庞闪着没散尽的畏惧——这个人正是阿瑞斯中队的刘璃。她眼睛里充满了对江沁妍的崇敬，“这个人会成为救星的。”她这样想着。
来不及互相认识，身后远处的狼爪中队阵地已经响起了爆炸声，望着天空呼啸的黑点，大家都知道事不宜迟。
“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看着女孩左臂的三叉戟标识，她知道眼前的人是白枫的部下。
“我们五个只是来森林捕猎，给部队改善伙食……”一个伤兵说道。
江沁妍敬了个礼，“你们尽快归队，我们要回防阵地了。”
几人回礼后快速朝昨晚江沁妍奔跑的方向冲去，江沁妍也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几人奔向阵地，无数枚导弹正在冲刷着昨晚宁静如湖面的战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