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成长得那么快啊…”白枫望着江沁妍的背影，渐凉的风儿将她的银发吹得狂舞，也把这句话吹散在风里，和着白枫脸上的微笑。
的确，现在的她已经和他在云武山最后一眼见到的江沁妍相去甚远了，在阿瑞斯驻地交谈的那晚，白枫仿佛重新认识了她，她现在独立、冷静、强大，即使背负了比以前更多的责任，她也不再选择逃避；即使眼睁睁看着身边并肩作战的人接连殒命，她也不再迷惘；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无法保护重要的人，她也继续向敌人拔刀——即使被命运与世界折磨拆散又揉碎，即使知道自己可能谁也保护不了，她也不再向一切屈服，她是战士，不是为了捍卫某个国家、某个人的战争爪牙，而是捍卫人性与自我的死士——她战斗，不是心甘情愿被当做战争机器利用，她战斗的唯一目的，就是带着不曾磨灭的信念继续活着，到一切结束的那一天，希望能找到她从小就不曾体会过的、不会有生离死别的、能用心去爱的一切。白枫是这样认为的。
江沁妍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只是白枫猜少了一件事，江沁妍所珍视与期许的未来，也将有很大一部分属于白枫。
江沁妍和白枫都是这么认为的，和平会在他们的执剑与拼杀中缓缓走来，但是一切会如愿以偿么？在黑暗中奋力撕开一道光明的口子，光芒就能切实照在自己身上吗？白枫不忍再想，右脚用力一蹬，本来松散的外骨骼突然包裹住了白枫的身体，关节处喷出蒸汽，子弹上膛，白枫也冲向了阵地。
战壕里的积水泛着铁锈色的泡沫，混着未爆弹的硝烟与新鲜的血味，在炮击的间隙里蒸腾起刺鼻的雾气。江沁妍的战靴陷在没过脚踝的泥里，每一次拔腿都带着粘稠的拉扯感，她的银发被防破片头盔压得贴在颈侧，唯有赤瞳在昏暗里亮得惊人——刚才一发流弹擦过头顶，把战壕边缘的混凝土工事炸出个豁口，现在那豁口正涌进刺骨的风，卷着改造体特有的金属摩擦声，像无数把钝锯在磨着人的神经。
“光刃型在右翼突进来了！机枪压制左翼！”克里斯汀的金发被硝烟熏得发灰，她蹲在掩体后换弹匣，狼爪中队的臂章在弹火光里忽明忽暗，“江中尉，带两个人去填右翼的缺口！”
江沁妍拽起身边两个伤员，战刀出鞘时带起一道冷风。刚冲到豁口，就看见三个改造体正用光刃劈开铁丝网，淡蓝色的能量刃切开空气时发出蝉鸣般的尖啸，其中一个的光刃已经刺穿了狼爪中队一个新兵的胸膛——那新兵的手指还在抽搐，血珠顺着光刃的纹路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细小的红坑。
“左侧！”她嘶吼着扑向最近的改造体，战刀与光刃碰撞的瞬间，虎口震得发麻。这怪物比东部的型号更灵活，光刃突然回收，转而劈向她的腰侧，江沁妍借着泥地的滑劲侧身翻滚，刀刃擦着她的战术背心跳过，在身后的沙袋上犁出一道焦黑的沟。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从头顶传来——白枫的机械外骨骼关节处喷着白汽，落在战壕边缘的废墟上。他左臂的装甲板上还嵌着颗子弹，外骨骼的辅助动力让他的动作带着非人的流畅，手中的步枪精准地打爆了一个光刃型改造体的光学镜头：“洛迦！打掉后面的机枪塔！”
三百米外的断楼顶上，洛迦的狙击镜反射着一点冷光。他趴在炸烂的钢筋堆里，伪装网与周围的碎石融为一体，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一颗穿甲弹拖着细线钻进远处改造体机枪手的枪管——那怪物的手臂突然炸成一团零件，滚烫的弹链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进战壕。
“哈克！掩护刘璃装炸药！”凯特琳的声音从左翼传来，她正用匕首撬开一个改造体的动力舱，电火花溅在她脸上，“这群铁疙瘩的关节缝比上回宽了点啊…”哈克抱着重机枪跪在积水里，弹壳哗哗地落在水面上，在他脚边积起一小堆。他的火力网压得改造体暂时抬不起头，刘璃趁机把爆破索缠在战壕支撑柱上，手指在引爆器上顿了顿——她的护目镜碎了一块，玻璃碴还嵌在眉骨上，血顺着脸颊流进衣领：“还有三十秒！白队，拉他们撤！”
白枫的外骨骼突然展开肩部的辅助推进器，带着他撞向一个试图扑向刘璃的改造体。金属碰撞的闷响里，他硬生生掰开那怪物的光刃臂，膝盖顶在它的核心舱上：“江小姐！刀！”
江沁妍会意，战刀脱手的瞬间，白枫已经抓住刀柄，借着外骨骼的力量将刀身旋出个漂亮的弧，从改造体的颈部接口刺了进去。红光熄灭的刹那，他突然拽起江沁妍往回跑——远处的爆破索已经开始闪烁红光。
“轰隆——”
支撑柱断裂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整段战壕突然塌陷，泥土与碎钢片像瀑布般砸下来。江沁妍被白枫压在身下，外骨骼的装甲板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她能听见他胸腔里的机械辅助泵在急促运转，还有他贴在她耳边的喘息：“还活着？不过你这刀真的好沉…”
“你没被它认可而已，还有…你压得我快断了。”她推了推他的肩甲，脸上微微泛红，赤瞳里映着远处新升起的照明弹——光线下，更多改造体正从硝烟里爬出来，它们的光学镜头亮得像成片的鬼火。刘璃看着处境尴尬地两人，嘟着嘴嘀咕道，“怎么这样…”
克里斯汀从废墟里爬出来，金发上挂着血污和泥土，她举起步枪对着天空鸣射三枪：“各单位清点人数！狼爪中队跟我守第二道防线！阿瑞斯的，用你们的铁壳子给我顶五分钟！”
白枫的外骨骼重新启动，这次他把江沁妍拉到自己身后：“洛迦盯准带天线的核心，凯特琳跟刘璃去左翼架迫击炮，哈克……”
“别废话了队长！”哈克已经换了新的弹链，重机枪的枪口还在冒烟，“再不来点硬菜机枪就要打红了！”
江沁妍伸手，战刀飞回虎口，发现刀刃上多了个细小的缺口。她抬头看向白枫的外骨骼——刚才挡住爆破冲击的地方已经凹陷，蒸汽正从裂缝里丝丝往外冒。而远处的改造体群里，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共鸣声，那些原本分散的怪物开始列队，光刃与机枪口同时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赤瞳里的光比照明弹更烈，“白枫，你的外骨骼还能撑几轮？”
白枫检查着装甲板的损伤，嘴角勾了勾：“保护江小姐还是绰绰有余的。”
“真差劲。”
战壕外的风更冷了，卷着新的硝烟掠过每个人的脸。洛迦的第二发狙击弹已经出膛，凯特琳的迫击炮开始校准角度，刘璃的引爆器上又亮起了红光——在这片被炮火啃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上，战刀与外骨骼的寒光，正准备迎接下一轮更疯狂的冲击。
众人摩拳擦掌，趴在战壕前的一个个身影在风中微微颤抖，只是这时，方才闪脸上闪着红光的一众改造体忽然收起了光刃与机枪，那瘆人红光也渐渐变成蓝色——他们转身离去了。
“怎么回事？搞什么…”
几分钟之内，那些怪物就跑没影了。众人还发现一个细节，这次的作战，核心并没有出现在现场指挥作战，况且敌军明明还有一战之力，却选择了撤退——没人想理会这些，总之，战斗暂时告一段落。
“克里斯汀，先统计一下伤亡整编队伍吧。”
“嗯，你们先回去吧，阵地修复交给我们就好。”
“了解。”白枫敲了敲自己肩上的外骨骼，又看向江沁妍，“江小姐，我们先走了。”
“嗯…没必要专门告诉我…”说罢她便将战刀轻拭后收回刀鞘，“天冷了呢……”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两只乌鸦飞过，叫声不胜嘈杂。
克里斯汀抱着弹药箱走过来，“这次作战我们伤亡惨重，四十多人牺牲了，要调整一下各队伍的人员配置，回指挥室吧。”
江沁妍点点头。
原本在壕沟深处的指挥室已经被炮弹轰击得裸露在战壕外，克里斯汀推开坍塌的木桩和钢板，从那缝隙里钻了进去，又从指挥室里面由内而外地将那些断壁残垣撞开，好像电影里地下墓穴的开门方式。
江沁妍则在他完成一系列准备工作后进了指挥室。
“对于他们的忽然撤离，你有什么想法吗？”克里斯汀抹了抹茶罐子的灰尘，将茶叶倒入茶壶。
“他们不仅没有直接受核心指挥，还有了比以前更高的统一性与服从性，如果他们还像之前那样随心作战，我们在阿瑞斯中队来之前就会死了。”
克里斯汀干笑着，“还真不留情面呢…”
“长官，我这样会不太礼貌吗？”
“不不…没事，你说的很客观。”
“关于撤退，既然我们没有遭受到下一阵炮击，很明显他们是出于某种目的才和我们作战的，因为很多阵地都遭到了进攻，所以攻击我们作为佯攻吸引火力也可以排除…”
克里斯汀挠着脑袋，“确实，白枫他们的阵地没有被袭击，如果是为了侦查我军的外骨骼武器应该也不会放过他们。”
江沁妍捏着下巴，“还有什么其他的盲点呢……”——“这就是问题所在，小沁妍很犀利哦。”指挥室外传来清冷的女声。
两人向门外一看，眼前的女人手臂上的臂章有着“SCSS”字样，深灰色的军服肩部有着深蓝色情报部门肩章与江沁妍等人的军部黑色肩章截然不同，肩章上有两杠两星，银发没过她脖颈，白皙的脸庞点缀着两颗亮红色瞳仁——是何静，她与江沁妍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这里，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
克里斯汀见了她立刻肃立敬礼，“中校！”
“您好像懂点什么，何中校。”江沁妍微微震惊过后又对何静释放出了那种冷漠，面无表情之下，想到她以前对江畔那样出言不逊，她已经对眼前这个看似是亲族的人毫无好感，“这次您没有伪装成赤瞳兵出现在我面前呢，不过您能出现在这，有些事情也不算无关紧要吧？”
“哎呀，小沁妍说话还是带着刺呢，还是我喜欢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那么好吃……”何静露出了那种姐姐对妹妹的怜爱神情，却被江沁妍冷漠抗拒，“您要是知道什么就快说，如你所见，我们没有很多时间。”
克里斯汀曾经和何静打过交道，他只觉得何静雷厉风行，常常盛气凌人的样子，但是看见她和江沁妍的对话模式，克里斯汀的心里也不由得一惊。
“中尉，不管怎么样，说话还是客气点吧……”他眯着眼，右手挠着头，毕竟这两边他谁也惹不起。
“插嘴不是好习惯，少校。”何静瞥了一眼江沁妍身旁的克里斯汀，克里斯汀立刻住口，“经过我们SCSS的分析，他们这一次的行动都是针对刚补充过赤瞳兵的特种机动营部队展开的，没有接收新人的部队无一例外都没遭受到攻击。”
“也就是可以认为…”
何静打断了江沁妍的话，“他们可能是冲着我的小沁妍来的哦。”
“请您不要这么说话……”江沁妍眼睛死盯着何静，脸上却又带着莫名其妙的温热。克里斯汀心里吐槽着，“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
何静没有理会江沁妍，只是拿着几张数据报告交给她和克里斯汀，那几张纸还混着从打印机带出的余热。
“你们能看得出来，伤亡统计中的赤瞳兵尸体数据都是不详，如果是个例当然正常，但是每个部队都多多少少出现了这种情况。”
几个月前东部瓦尔尼诺树林的景象又出现在江沁妍眼前，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单片镜老头，在一具一具检查那些云山族成员的尸体，有什么东西好像突然联系起来了，尸体，实验人员，改造人敌人——一切都指向着一个结果。
“我知道小沁妍在想什么哦，但是他们的想法未免也太大胆了。”
“什么和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克里斯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数据。
没人理会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撂了一句“我去准备茶水”便远离了。
“所以，你为什么专门来这里。”江沁妍再次发问。
“哦，小沁妍打了漂亮仗，我当然要来，还是你想听真话？你们的阵地是唯一一个没有撤退也没有被全灭的队伍，虽然我在战壕里发现了外骨骼残骸，但是我还是相信是小沁妍发挥了主要力量哦。”说着，何静从公文包里面掏出一个臂章，上面有着“SCSS”的标志，标志下还有一行小字“特别侦查处”。
“我再次声明，我对谍报机关不感兴趣，用我弟弟作为筹码让我感到反胃，我不会加入你们。”
“我爱的就是你的直白，小沁妍先收着，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
江沁妍知道不收下这个眼前这个人是不会离开了，她接过臂章，转身把刀拍在桌子上，“您还有事吗？”
何静摇摇头，“我还会继续看着小沁妍哦…记得考虑…”
“请慢走。”这次的打断更加坚决。
何静笑着转身离开了。克里斯汀端着泡好的茶和茶具走来，看见只剩下江沁妍一人，“嗯？中校呢？”
江沁妍看了看他，抱着战刀快步离开了指挥室，只留克里斯汀一人闷闷地喝着茶水，刚入口就被烫了一下，他痛苦地哈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