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低语在此刻凝聚成了清晰的悲鸣。污浊的潮水不再仅仅是退避,而是如同觐见君王般,在余烬面前战栗着匍匐、分离,形成一条粘稠而短暂的敬畏之路。
她行走其上,银发如冷焰燃烧,红瞳似凝固之血,破旧的黑色雨衣下摆拂过仍在蠕动的泥浆,却奇迹般未沾染分毫污秽。
吞噬了“哀鸣之藤”的生命力与“沉眠之湖”的怨念后,那股力量在他体内奔流涌动,让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稳定却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一柄刚刚淬火、仍在嗡鸣的利刃。
薇尔娜紧跟其后,她的感官被这片区域的异常能量场放大到极致。
右眼琥珀色的光泽如水纹般流转,不断解析着这条被强行开辟的路径那脆弱不堪的能量结构,每一次能量涟漪都在她视野中化作清晰的纹路与临界应力点。
左眼则完全沉浸在一片情绪的狂潮之中——那是“母亲”被彻底触怒的意志,如同被刺伤逆鳞的远古巨兽,深沉、磅礴,带着淹没一切的湿冷恶意,持续压迫着她的神经,试图寻找任何一丝心灵缝隙乘虚而入。
她不自觉地握紧右手,掌心那枚来自艾莉核心的灼痕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像风暴眼中一盏永不熄灭的航标灯。
艾莉沉默地护卫在薇尔娜身侧,机体上新增的战斗痕迹如同冰冷的勋章。
她的多频谱扫描器全功率运转,环境数据、异常能量读数、潜在生物信号如同瀑布流般汇入核心处理器,所有冗余计算都被清除,唯一的目标函数被设定为——确保薇尔娜的绝对安全。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战争仪器,却又在每一次细微的站位调整与装甲偏转角度中,隐隐流露出超越既定程序的守护本能。
江泠蘭负责断后,她的存在感如同完全出鞘的薄刃。指尖萦绕的稀薄水汽凝结成肉眼难辨的冰晶,带着凛冽的寒意。
她的目光如经验最丰富的鹰隼,以某种特定的频率扫过两侧蠕动的不详阴影与那些在幽暗处闪烁着不怀好意荧光的菌簇。
她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将全部的注意力与杀意化作了实质性的警戒领域,任何试图从后方或侧翼发动的袭击,都会先迎来她迅如雷霆、冷若冰霜的反击。
这条由敬畏与力量强行开辟的路径并不长,其尽头,景象豁然改变,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突兀。
那是一片与周围污浊格格不入的“净土”。
所有扭曲虬结的树木、疯狂滋生的藤蔓、冒着气泡的污浊泥沼,都在一条无形的界限前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命令所阻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异常宽阔、平滑如黑色琉璃的静止水面,完美地倒映着上方那片铅灰色、仿佛永恒凝固的压抑天空。
而在水面的正中央,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已在此处站立了无数个纪元。
那便是“母亲”在此地最具象的化身——“溺亡圣母”。
她的形象带着一种亵渎神圣般的诡异美感。
身形高挑而丰腴,符合某种关于成熟女性的、超越凡俗的完美比例,但肌肤却是浸水尸骸般的死寂苍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非人冰冷。
她身披一袭由暗沉金属片、破碎的电路板以及光滑的、仿佛仍具有活性的生物质甲壳精心编织而成的“修女长袍”,长袍的剪裁依稀保留着中世纪圣像的庄重与垂坠感,却又布满了锈蚀、焊疤与衰败的机械朋克细节,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头上覆盖着“头纱”。那并非任何已知的柔软布料,而更像是凝固的黑色沥青,或是某种古老生物的翼膜,质地半透明,边缘破损不堪,自头顶披散而下,巧妙地遮住了她大部分面容,却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与无形的压迫感。
从头纱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她墨绿色的长发,它们不像发丝,更像无数细小的、拥有独立生命的水蛇,在无声地、令人不安地缓缓蠕动。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同样是死白色的睫毛如同冰晶,静静覆盖在下眼睑上。
双手优雅地交叠,轻轻置于胸前,姿态如同正在虔诚祈祷的圣母,但那十指指尖却异常尖锐,泛着类似某种合金的冰冷光泽。
一个声音,温柔、悲悯,仿佛能抚慰一切创伤,却又带着深海漩涡般沉重湿冷的意志,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深处响起,空灵地回荡,无视物理的阻隔:
“迷途的羔羊……你终于……带来了……客人。”
这声音仿佛带有某种规则层面的魔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连时间似乎都放缓了流速。
余烬在黑色水面边缘停下脚步,赤足站在那光滑如镜的边界,与中央的“圣母”遥遥相对。
她脸上那惯有的厌世与颠簸被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将万物冻结的冰冷所取代。“我回来了,母亲。”
她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来为你这场漫长的、令人作呕的永恒戏剧,亲手落下终幕。”
“溺亡圣母”交叠的双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尖锐的指尖上,金属冷光随之流转、闪烁。
“吞噬同胞的血肉,引外敌踏入最后的圣域……余烬,我亲爱的孩子,你的每一次叛逆,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那直接响彻意识的聲音依旧维持着那悲天悯人的语调,但下方那平滑如镜的黑色水面,开始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圈愈发明显的涟漪,仿佛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的深渊中缓缓苏醒。
“痛?”余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干涩而尖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你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痛?你这由无数痛苦堆砌而成的怪物!你只会汲取,只会掌控!你甚至不懂什么是失去!”
“守护指令:目标能量反应正在急剧升高,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
艾莉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在薇尔娜耳边响起,她肩部的复合装甲无声滑开,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能量炮口进行着微不可察的调整,已然牢牢锁定了水中央那个散发着不祥神圣感的身影。
江泠蘭不动声色地向前踏了半步,与薇尔娜和艾莉的站位形成了一个更紧密的、可攻可守的三角阵型,她压低声音,语气是她一贯的简洁与犀利:“这东西看起来就不好对付。”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圣母”那看似祈祷实则暗藏杀机的手势,以及水下那愈发不祥的涟漪,全身肌肉紧绷,进入了猎豹扑击前的绝对静止状态。
薇尔娜的呼吸不自觉地微微急促,她的左眼清晰地“看”到,那“溺亡圣母”周身弥漫着的,不仅仅是磅礴的愤怒,还有一丝被漫长孤寂时光磨损出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更为根深蒂固的、如同基石般的“占有欲”。
她轻声对身旁的同伴们传递着关键信息:“她很悲伤……一种空洞的悲伤。但也很固执,像一块早已锈死在基座上的巨大齿轮,宁愿在原地彻底断裂、粉碎,也绝不愿被任何力量移动分毫。”
就在这时,“溺亡圣母”那覆盖着诡异黑色头纱的脸庞,似乎微微抬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仿佛穿透了物理距离的阻隔,“看”向了薇尔娜所在的方向。
“一双……如此特别的眼睛。”那直接响彻意识的聲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解剖刀般的探究意味。
“你能看到……生命能量的流动纹理,也能感知……灵魂深处的污浊与竭力维持的洁净……多么有趣,又多么……危险。”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那平滑的黑色水面之下,浓重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阴影开始急速凝聚、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