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薇尔娜,如同沉入永不醒来的噩梦。
她蜷缩在坚硬而潮湿的地面上,浑浊的污水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合着皮肤,持续不断地汲取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牙齿打颤的寒意。
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吸入的是沼泽底部特有的、混合了有机物腐烂的恶臭与某种异常甜腥的沉闷气息,这气味仿佛带着重量,压迫着她的胸腔。
上方那曾经激烈无比的能量对撞声、艾莉脉冲武器的独特嗡鸣、江泠蘭清冷的叱咤、乃至余烬那充满恨意的嘶吼,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消失了。
不知多厚的岩层与那恢复死寂的黑色水潭将一切彻底隔绝,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只剩下她自己那不受控制、如同擂鼓般狂躁的心跳声,以及因寒冷和恐惧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声,在这狭**仄的岩穴中空洞地回荡,更反衬出死寂。
孤独感,并非缓缓袭来,而是如同早已埋伏在侧的冰冷藤蔓,瞬间从黑暗中扑出,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艾莉那毫不犹豫、紧随她跃入漩涡的决绝金属身影,江泠蘭那声惊怒交加、几乎破音的“薇尔娜!”
余烬在最后一刻试图分心操控污潮、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愕与无力……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清晰地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到几乎实质化的担忧与刺痛。
“艾莉……泠蘭姐……”她将脸埋入冰冷的膝盖,无声地念着她们的名字,声音在颤抖。
她不能停留在这里。绝望是沼泽最喜爱的食粮。
薇尔娜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属于铁流坡修复师的坚韧,压过了短暂的恐慌。
她想起关昼昼那带着狡黠笑容递来的地图,想起工坊里温暖的机油味和走调的音乐盒,想起艾莉眼中稳定的红光,想起江泠蘭看似不耐烦却始终守在身侧的背影——她想起自己为何而来,不仅仅是为了寻找答案,更是为了守护这些在冰冷废土中给予她温暖的、如同童话般的联系。
她必须行动。
薇尔娜深深吸了一口这令人不适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将精神集中。
她首先尝试调动双眼那已然觉醒的力量。
右眼,琥珀色的光泽在纯粹的黑暗中幽幽亮起,如同夜行掠食者精准的瞳孔。
眼前的绝对黑暗如同幕布般褪去,显露出这个囚禁她的洞穴的真实结构。
这是一个典型的、由地质活动或水流侵蚀天然形成的岩穴,空间不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穹顶低矮,仿佛随时会压下,布满了湿滑欲滴的深色苔藓和从裂缝中垂落下来的、如同枯瘦手指般的植物根须。
她摔落下来的那个水潭位于洞穴一侧,此刻水面平静得诡异,像一块打磨光滑的黑色玻璃,能量结构稳定而封闭,完全看不出片刻前那吞噬一切的漩涡通道的任何痕迹。
四周的墙壁是坚实致密的沉积岩,右眼的结构视野中,它们如同厚重的堡垒,没有显示出任何明显的裂缝或可供通行的出口。
没有显而易见的生路。
她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左眼。
幽蓝色的光芒比右眼更淡,却仿佛能直接穿透物质的表象,触及能量与信息的本质。
瞬间,她被更加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淹没了。
空气中弥漫着“母亲”那无处不在的残留意志,那是一种深沉如海、粘稠如油的情绪混合物——无尽的悲伤、被触犯的愤怒、以及根深蒂固的怨毒,它们如同无形而有毒的水草,漂浮、缠绕在洞穴的每一寸空间里,试图渗透她的精神。
同时,她也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命反应,来自洞穴深处某些顽强生存的发光蕨类和奇异菌簇。
还有一些……更加隐晦难辨的、如同古老刻痕般的能量轨迹,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却都隐隐指向洞穴更深处的某个特定方向。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能量逸散流,更像是某种……刻意留下的、极其微弱的引导?
是陷阱吗?如同沼泽中那些伪装成安全路径、实则通向消化液囊的甜美气息?是“母亲”玩弄猎物的新把戏?
薇尔娜的心沉了一下,本能地生出警惕。但她环顾四周,除了那深不见底、无法回溯的水潭,只有这片黑暗和岩石。
停留在原地,结局无非两种:在饥寒交迫中耗尽生命,或者等待“母亲”在解决掉上面的同伴后,从容地来收拾她这个引起了“兴趣”的闯入者。
她没有坐以待毙的资本。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冰冷的岩壁站起身,湿透的衣物紧贴肌肤,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循着左眼感知到的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能量轨迹,向着洞穴更深幽、更黑暗的腹地摸索前进。
脚下是长年累月被水流冲刷得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必须极其谨慎。
她走得很慢,很稳,右眼持续不断地扫描着前方路径的岩石结构,避开那些看起来松软或有潜在塌陷风险的区域。
洞穴的走向比她预想的更深,蜿蜒着向地底延伸。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岩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
那股混合着腐烂与异常甜腥的气味也越发浓重刺鼻,几乎凝成实质。
随着深入,四周开始出现一些绝非自然造物的异常痕迹:镶嵌在岩壁里的、已经锈蚀得只剩下轮廓的粗大金属管道,断口参差不齐。
半埋在湿冷泥土中的、破碎的陶瓷器皿碎片,上面依稀能辨认出早已扭曲变形、却仍带有一丝旧时代美感的蓝白色花纹。
甚至还有一些巨大的、形态非人形的苍白骨骼化石,零散地半露着,骨骼表面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幽绿的磷光,为这片黑暗提供着诡异的光源。
这里,绝不像是单纯的天然洞穴,更像是一个被时光和灾难遗忘的、早已沉入地底深处的旧时代废墟的一部分。
而那些微弱的能量轨迹,在这里似乎变得清晰、连贯了一些。
薇尔娜的左眼能更清晰地“看”到,这些轨迹中蕴含的能量性质极其特殊——它们非常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但其本质却异常精纯、凝练,是一种充满生机的生命能量。
这股能量与“母亲”那污浊、庞大、充满惰性与吞噬欲的集体意志截然不同,它们更加……古老,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并且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守护者般的疲惫与执着的守护意味。
她在一个略显开阔的拐角处停下脚步。前方的景象让她右眼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那里的岩壁,不再是粗糙原始的石头,而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由某种暗银色合金构成的弧形表面,像是某个巨大结构的内壳。
金属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早已因能量枯竭而失效的精密电路蚀刻纹路,如同某种失落的科技语言。
而在这些沉寂的电路纹路中央,镶嵌着一块约有脸盆大小的、质地浑浊、内部仿佛有云雾流淌的、如同古老琥珀般的半透明晶体。
晶体内部,赫然封存着一朵已经彻底石化、却依旧奇迹般保持着最后绽放姿态的……白色小花。
花瓣的轮廓清晰,形态优美,与周围锈蚀、破败、充满死亡气息的环境形成了无比强烈的、近乎残酷的对比。
那断断续续、引导她前来的能量轨迹,其最终的源头,都明确无误地汇聚到了这块奇异的、内蕴花朵的晶体之上。
更让薇尔娜心神俱震,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是,她的左眼清晰地感知到,从那朵石化的、不知封存了多久的白色小花内部,正持续散发着一缕极其微弱、细若游丝,却无比温暖、无比纯净、无比熟悉的……“晨曦”的气息。
这气息,与她自身觉醒的力量,与琳娜母亲留下的火种,与她内心深处试图在这片绝望废土上修复伤痕、守护微光的信念,产生了超越时空的、深深的、如同血脉呼唤般的共鸣。
它像是一座早已沉没在黑暗与污浊最深处的、古老的灯塔,即便燃料将尽,灯罩蒙尘,却依旧固执地、倔强地,向着无边的死寂,散发着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代表着希望与过往的微光。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虚弱、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时间洪流中的意识碎片,如同跨越了万古的叹息,又如同情人最后的耳语,轻轻触动了她的心弦,直接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后来者啊……请……记住……我们……也曾……如此……向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