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却持续的水流声,如同黑暗中唯一清晰的丝线,顽强地牵引着薇尔娜前行。
她跟随着左眼中那些因共鸣而变得稍显清晰的古老能量轨迹,在蜿蜒曲折、愈发崎岖的洞穴中艰难跋涉。
脚下的路布满了破碎翘起的金属构件和姿态扭曲、泛着幽光的化石骨骼,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
岩壁上渗出的不再是清澈水珠,而是粘稠的、带着一股更加浓郁甜腥气的暗色液体,那气味钻入鼻腔,几乎能引发生理性的不适。
空气中弥漫的“母亲”意志也变得更加浓稠、更具侵略性,那粘稠的悲伤与根深蒂固的怨毒仿佛拥有了实际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试图挤压、碾碎她刚刚建立起来的精神防线。
但每当那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试图侵入心防时,掌心那枚灼痕便会传来一阵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温热。
同时,心底那朵石化白花所代表的微光也会随之轻轻荡漾开来,如同在她灵魂周围撑开了一层无形却坚韧的屏障,牢牢守护着那份源自“晨曦”的温暖与希望。
她在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隙前停下脚步。
那清晰了些许的水流声,正是从这幽深裂隙的后面传来。
裂隙内部黑暗浓重,深不见底,而她左眼感知到的能量轨迹,也明确无误地延伸进了这片黑暗之中。
薇尔娜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腥甜味的空气,毅然侧身,小心翼翼地挤入裂隙。
粗糙冰冷的岩石摩擦着她早已湿透、紧贴皮肤的衣物,带来一阵阵寒意。
当她艰难地挤过最为狭窄、令人窒息的段落,前方景象豁然开朗,又是一个洞穴,但其内的景象却与她之前所见的截然不同。
这个洞穴的一半空间,被一条缓缓流淌的地下暗河所占据。
河水并非外界沼泽那令人不安的漆黑,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自身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幽绿色,这光芒不足以驱散黑暗,却足以将洞穴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河水流速缓慢得近乎凝滞,流淌时寂静无声,那幽幽的磷光映照在湿滑漉漉的岩壁上,投下无数晃动的、如同鬼魅起舞般的扭曲影子。
而更让薇尔娜心神震动,乃至右眼瞳孔骤然收缩的,是洞穴的另一侧景象——那并非自然的岩壁,而是一面巨大到望不到顶端的、明显呈一定角度倾斜的金属墙壁!
墙壁表面布满了无数规整的、边长约一米的方形孔洞,结构精密却冰冷,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蜂巢内壁。
许多孔洞已经因外力或岁月而破损、扭曲、锈蚀,但从那些尚且完好的孔洞向里望去,薇尔娜能看到里面隐约的、令人心悸的轮廓:是人类!
她的心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靠近。
左眼瞬间被更加汹涌、更加浓烈、仿佛被压缩到极致的情绪碎片所淹没——那是极度浓缩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无助的绝望,以及被某种力量强行凝固、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极致痛苦!
这些……不是古老的化石,而是……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封存在这里,保持着生命最终姿态的人!
他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坚硬的、类似天然琥珀或人工树脂的透明物质,与金属墙壁和他们的身体仿佛已彻底融为一体。
他们姿态各异,面容无一例外地扭曲着,写满了惊恐与不甘,许多人的双手徒劳地向前伸着,指甲仿佛要抓裂那透明的囚笼,似乎想抓住那早已消逝的生机或遥不可及的希望。
是“母亲”用以展示其“慈爱”的恐怖收藏品?还是这片土地在那场终极灾难降临瞬间,被某种力量瞬间凝固下来的、最后的众生相?
薇尔娜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与愤怒交织在胸口。
她看到有母亲紧紧将孩子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脊背抵挡未知的恐怖。
有穿着研究员制服的人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的孔洞,脸上是决绝与恐惧的交织。
有手持制式武器、却满脸茫然与绝望的士兵,仿佛在对抗根本无法理解的敌人……他们像是一排排无声的、残酷的灾难标本,用这永恒的静止,无声却震耳欲聋地诉说着那场文明覆灭时的极致惨烈。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个孔洞吸引。那里封存着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性,穿着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出是白色基调的制服。
她的姿态有些奇特,并非像其他人那样充满了挣扎与外放的恐惧,而是微微低着头,神情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悲伤,双手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交叠放在胸前,仿佛在竭尽全力守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透过那层坚硬透明的覆盖物,薇尔娜的右眼能清晰地看到,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已经锈蚀得几乎要解体、看不出原貌的金属盒子。
就在这时,左眼感知到的那一路引导她前来的古老能量轨迹,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强烈起来。
轨迹并非指向这些被集体封印的遇难者,而是如同受到召唤般,蜿蜒着,最终明确无误地连接到了那位抱着盒子的年轻女性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连接到了她至死守护的那个锈蚀盒子上。
那缕熟悉的、微弱的“晨曦”气息,再次出现了,其源头,正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锈蚀盒子!
薇尔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走近那个特定的孔洞,右眼全力运转,仔细分析着覆盖在外的透明物质的分子结构与能量链接。
结构异常稳定,几乎与内部的遗体以及金属墙壁形成了完美的共生状态,任何外力的强行破坏,都极有可能导致里面的一切,包括那个盒子,瞬间崩毁。
她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无比的敬意与温柔,缓缓靠近那层冰冷坚硬的透明覆盖物。
她没有试图去分解、破坏这死亡的棺椁,而是像之前对待那块古老晶体一样,将自身那融合了“引导”、“修复”特质与温暖信念的精神力量,如同最轻柔、最细腻的水流,极其小心地渗透进去。
她的目标,唯一且明确,是那个锈蚀的盒子。
这是一个要求极致精准的操作,不仅需要右眼对能量结构和物质稳定性的精准把握,更需要左眼对内部残留情绪能量的微妙感知与规避。
她必须让自己的力量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绕过那位年轻女性凝固的遗体,避免惊扰那安息的魂灵与凝固的绝望,将全部的心神与力量,精准地导向那个被守护的盒子。
幽蓝与琥珀色的微光在她纤细的指尖交织流转,如同寂静夜空中最为温柔、也最为执着的星辰。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精神集中仿佛被拉长,一点点地流逝。
薇尔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不仅是对她特殊能力的巨大消耗,更是对心神的严峻考验——如此近距离地、几乎是贴肤地感受着数百上千人集体凝固的绝望与痛苦,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被那无尽的负面情绪吞噬。
终于,在她全神贯注的引导下,那缕温暖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最轻柔的指尖,跨越了物质与时间的隔阂,轻轻触碰到了那个锈蚀的盒子。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细微到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脆响,从坚硬的透明覆盖层内部传来。
年轻女性怀中,那个仿佛承载了万钧之重的锈蚀盒子,在接触到同源温暖力量的瞬间,仿佛终于完成了它被赋予的最后使命,脆弱的外壳悄然碎裂开来,化作一小撮暗红色的锈粉,簌簌落下。
而在那飘散的锈粉之中,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净柔和的白色光芒,如同沉睡了漫长岁月终于苏醒的萤火虫,挣脱了所有束缚,轻轻地、摇曳着飘浮了起来!
这点纯净的白光,似乎完全不受那坚硬透明覆盖层的阻碍,仿佛那层物质对它而言只是虚幻的投影。
它悠悠地、带着某种眷恋般的轨迹,穿透了覆盖层,径直飘到了凝神屏息的薇尔娜面前。
白光之中,蕴含的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段更加清晰、也更加决绝的、凝聚了最后意志的意识碎片,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对遥远未来的祝福,直接在她心间响起:
“……纯洁的种子……最后的……托付……交给……未来……”
那点纯净的白光,如同找到了归宿,缓缓落下,如同冬日里第一片温柔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薇尔娜掌心那枚一直散发着温热的灼痕之中。
一股温和但无比坚定、仿佛带着生命本源力量的暖流,瞬间从掌心涌入,迅速涌遍她的四肢百骸,不仅驱散了洞穴内彻骨的阴冷,更将那一直萦绕不散、“母亲”意志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强行逼退了几分。
她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她体内更深的地方“扎根”了,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实体,而是一种信念的加固,一种被跨越时空郑重托付的、沉甸甸的责任与随之而来的力量。
然而,几乎就在那点白光融入她掌心的同一瞬间——
“咕噜……咕噜噜……”
那占据半个洞穴、原本寂静流淌的幽绿色磷光河水,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狂暴的生命,猛地剧烈翻腾、咆哮起来!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无数张痛苦扭曲、由磷光凝聚而成的人脸幻象争先恐后地浮现、嘶嚎、破碎、重组,周而复始。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母亲”意志,如同被彻底触怒了逆鳞的蜂群,从翻涌的河水深处、从潮湿的岩壁缝隙中,以前所未有的疯狂态势汹涌而出,带着冰冷刺骨的杀意,死死锁定了薇尔娜——这个胆大包天、接连窃取了它领域内重要“火种”的闯入者!
短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如同瞬间降至冰点的寒潮,弥漫了整个洞穴,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