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从西部沼泽归来,已过去数月。
铁流坡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张力。
江泠蘭在三日前接下了雷顿先生的紧急委托,前往沼泽进行开拓,需要她这位经验丰富的人带队前往。
离开前,她只是将一袋新晒好的肉干塞进薇尔娜的行囊,简短地叮嘱:“看家,别惹麻烦。”
而余烬,则变得更加神出鬼没。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铁流坡外围的废墟间游荡,像一头标记自己新领地的孤狼,吞噬着荒原上零散的能量,适应着体内那份既属于她又仿佛不属于她的自由。
她偶尔会回到车库,靠在她的门框位置上,沉默地待上一阵,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薇尔娜能感觉到,她在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包括她自己。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铁流坡。
旧车库内,只有工作台上一盏用旧零件改造的台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像风浪中一座小小的灯塔。
艾莉静立在阴影中,机体处于低功耗运行状态,但她的传感器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空间。
薇尔娜没有睡意。她坐在工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旧音乐盒上的裂痕。
关昼昼和俞夜子的到来,尤其是那个叫宁沫的女人,在她心中投下了挥之不去的涟漪。
那份过分的温顺,那种能将杂乱工具归置得符合她潜意识顺序的细心,还有递上热水时那恰到好处的温度……一切都太过于“恰到好处”,像是一份精心编织的、没有一丝褶皱的温柔,反而让人感到一丝不真实。
她的思绪飘回了西部沼泽,飘回了那个沉入地底的避难所废墟,飘回了那朵在浑浊晶体中石化的白色小花,和那句“交给未来”的遗言。
掌心的“种子”似乎感应到她的思绪,传递来一阵温和的暖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如同蛛丝拂过皮肤,触动了她的左眼。
这感觉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沉静的、庞大的存在感,悄然弥漫在夜晚的空气中。波动来自……门外。
薇尔娜的心微微一紧。她悄然起身,像一片羽毛般移动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宁沫独自站在那棵蓝泪莓灌木旁。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围裙,仰头望着铁流坡上空那被污染云层遮蔽、显得朦胧而遥远的月亮。
她的侧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孤寂,仿佛承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重量。
没有任何能量的光芒,没有异常的举动。但薇尔娜的左眼,却捕捉到一种极其隐晦的“影响”。
以宁沫为中心,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格外“安静”,连夜晚常有的、细微的风声虫鸣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
那棵蓝泪莓灌木的叶片,在朦胧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饱含生命力的挺括,叶脉仿佛在微弱地呼吸,吸收着某种无形无声的滋养。
这是一种超越寻常理解的“宁静”,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周围环境的细微调和。
下一瞬间,仿佛感应到了窥视,那种奇异的“宁静”感潮水般退去。
宁沫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时光的疲惫与某种…深藏的怜惜。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向她和关昼昼、俞夜子暂住的方向,身影很快融入了阴影中。
薇尔娜靠在门内,心跳有些加速。
她什么也没“看”到,无论是右眼的结构,还是左眼明确的情绪能量。但那种庞大的、沉静的、能细微影响周围环境的“存在感”,却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这个女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份温柔之下,似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东西。
她没有证据,只有一种模糊却强烈的直觉。
这个叫宁沫的女人,像一颗投入她们平静生活的、带着未知纹路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不知会将她们引向何方。
她轻轻关上门,回到工作台前,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拿起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音乐盒锈死的机芯,动作轻柔而专注。
夜色深沉,铁流坡陷入了废土难得的静谧。旧车库里,只有薇尔娜工作台上那盏小灯还亮着,像一枚不肯熄灭的温顺余烬。
她伏在案前,指尖正引导着一缕幽蓝的光晕,小心翼翼地渗入一个从沼泽带回的、结构异常精密的损坏元件内部——这是她理解“母亲”力量的关键样本。
左眼全力运转着,感知着元件内部那些墨绿色能量的残留,它们像陷入沉睡的毒蛇,盘踞在能量节点深处,带着一种顽固的、拒绝被解析的惰性。
薇尔娜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不是体力消耗,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
就在她试图用自身温暖的力量去“抚触”其中一个最顽固的能量结时,一股极其隐晦的、如同月光本身般无声无息的波动,悄然漫入了车库。
没有脚步声,没有门轴转动声。
薇尔娜猛地抬头。
宁沫正站在门口阴影与光晕的交界处。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亚麻睡裙,深褐色的长发披散着,衬得脸孔愈发苍白。
她的眼神不再是白日的温顺怯懦,而是一种……空茫的平静,浅灰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你……不该碰那个。”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的权威感,与白日的她判若两人。
薇尔娜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元件。“宁沫姐姐?你怎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宁沫动了。她不是走进来,而是像一抹被风吹动的薄纱,无声地滑到了工作台前。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烟火气,快得超出了常理。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宁静”力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车库内原本细微的声响——艾莉系统的低鸣、窗外风声——瞬间被吞噬,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薇尔娜感到自己的呼吸一窒,左眼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看”到周围空间的能量流动仿佛被冻结了。
宁沫的目光落在那个元件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
“迷途的光……只会灼伤自己,也惊扰沉睡的……”她喃喃自语,伸出手,指尖苍白的近乎透明,径直抓向那个元件!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拿走或者摧毁它!
“不行!”薇尔娜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将元件护在身后,右眼瞬间锁定了宁沫的动作轨迹,左眼的幽蓝光晕暴涨,试图干扰那股冻结空间的“宁静”力场。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空中碰撞。没有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压抑感。
薇尔娜感觉自己像是在深水中挥拳,阻力巨大。
宁沫的力量并不狂暴,却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孔不入,坚定不移地想要抚平一切“异常”,包括薇尔娜手中那蕴含着她无法容忍的“过去”与“真相”的元件。
“把它……给我。”宁沫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焦躁,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墨绿色的漩涡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
“威胁确认。解除武装。”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利刃,劈开了凝滞的死寂!一道湛蓝色的能量束精准地射向宁沫伸出的手腕,并非致命攻击,意在逼退!
是艾莉!她不知何时已经从低功耗状态完全激活,金属身躯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眼中的扫描红光牢牢锁定宁沫。
她显然早已察觉到异常,一直处于最高警戒状态。
宁沫的反应快得惊人。面对艾莉的攻击,她并未硬抗,那伸出的手以一种违背人体工学的柔韧姿态倏然收回,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轻盈地落在了车库门口。
她看了一眼艾莉,又深深看了一眼被薇尔娜紧紧护在身后的元件,最后,那空茫的目光落在薇尔娜脸上。
那目光中,之前的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命运轨迹的……疲惫与无奈。
她没有再说话,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那股庞大的“宁静”力场也随之消散,车库内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目标消失。追踪信号已被未知力场干扰。”艾莉报告道,机体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挡在薇尔娜身前。
薇尔娜剧烈地喘息着,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掌心因为紧握元件而微微发白,那枚“种子”在剧烈地发烫。
宁沫刚才展现出的力量,那种对元件的执着,以及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一切都表明,她绝非凡人。
她的目标,似乎是阻止薇尔娜探究沼泽和“母亲”的真相。
“艾莉,”薇尔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得跟上去。我必须知道她是谁,想做什么。”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宁沫的身上,隐藏着连接“过去”与“未来”,连接“母亲”与“晨曦”的关键钥匙。
“命令确认。守护协议优先级:最高。”艾莉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时间通知其他人。薇尔娜迅速将重要物品和那个元件收好,与艾莉对视一眼,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潜出车库,朝着宁沫消失的方向追去。
月光下,铁流坡在沉睡。而在这静谧的夜色中,由一场突如其来的“夜袭”拉开序幕。
艾莉的传感器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那非同寻常的“宁静”波动,为薇尔娜指引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