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昏迷了一天一夜。
薇尔娜将她安置在旧车库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艾莉持续监控着她的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
那股狂暴的力量虽然暂时平息,但依旧像休眠的火山,在她体内缓缓流淌,只是不再那么充满敌意地冲突。
薇尔娜自己也消耗巨大。与宁沫那近乎规则层面的“宁静”之力对抗,并强行引导余烬混乱的意识,让她的精神如同被犁过一遍,疲惫欲死。
她靠在她的轮胎王座上,掌心那枚“种子”传来阵阵温和的暖流,修复着她透支的心神。
她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宁沫对峙的画面,回放着宁沫最后那动摇却又深不可测的眼神。
宁沫的“修复”是终结,是让痛苦和混乱归于死寂的“仁慈”。
而她的“修复”是重生,是赋予破碎之物继续存在意义的“希望”。
没有谁对谁错,只有道路的不同。但这不同的道路,却可能决定像余烬这样的存在的最终命运。
第二天傍晚,余烬醒了。
她睁开眼,猩红的瞳孔先是茫然地聚焦在天花板上,然后猛地坐起,警惕地环顾四周。
当她看到不远处工作台前的薇尔娜和静立一旁的艾莉时,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但眼神依旧冰冷而疏离。
“是你……”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我……怎么了?”
薇尔娜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杯水。“你的力量失控了。宁沫想用她的方式‘安抚’你,我用了我的方式。”
她没有隐瞒,简单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包括宁沫那近乎抹杀的“宁静”提议,以及自己强行引导她意识的过程。
余烬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水杯边缘。她体内那两股力量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微微躁动了一下,又很快平复。
她能感觉到,那股属于“母亲”的墨绿力量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侵蚀性,而是被某种更温暖的力量包裹、调和着,与她的暗红本源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平衡。
是薇尔娜……在她意识几乎被撕碎的时候,用那种可笑的、温暖的“引导”力量,强行在她体内建立了一个临时的“缓冲区”。
“多管闲事。”余烬别过头,声音闷闷的,但那股惯有的尖锐戾气却减弱了不少。
她无法否认,如果不是薇尔娜,她可能已经被宁沫“归寂”,或者彻底被自身力量吞噬。
“你不是麻烦,”薇尔娜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只是……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稳定结构。就像一件复杂的机械,需要调整每一个齿轮的咬合。”
“哼,说得轻巧。”余烬嗤笑一声,却也没再反驳。她感受着体内那陌生的平衡感,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不再时刻被憎恨和撕裂感煎熬的短暂宁静。
这感觉让她陌生,甚至有些……惶恐。如果失去了复仇的执念和力量的躁动,她还是她吗?
“宁沫……”她忽然低声问,猩红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忌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薇尔娜摇摇头,“但她的力量,她的理念,都和我们认知的不同。她似乎……在观察,也在评估。”
余烬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手背上,隐约能看到皮下细微的能量流光,暗红与墨绿交织,不再激烈对抗,反而有种诡异的、动态的平衡。
几天后,余烬可以下地行走了。她依旧沉默,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地游离在边缘。
她会站在车库门口,看着铁流坡的人们忙碌,看着孩子们玩耍,看着远处荒芜的土地。
没人敢靠近她,她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强烈。
薇尔娜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修复着一些日常用具,偶尔会放一杯清水在她身边。
这天夜里,余烬找到了正在检查那个耗尽能量的元件的薇尔娜。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薇尔娜抬起头,并不意外。“去找宁沫?还是去找回你完全的自由?”
“都有。”余烬的猩红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我需要弄明白宁沫的目的,也需要……彻底掌控这份力量。不是被它驱使,而是真正地驾驭它。” 她顿了顿,看向薇尔娜,“你那种‘引导’的方式……虽然软弱,但或许……有点用处。”
这几乎是她能说出的最接近“认可”的话了。
薇尔娜微微一笑,没有挽留。她知道,余烬这样的存在,不可能永远留在铁流坡这个“巢穴”里。
她需要更广阔的空间去挣扎,去寻找答案。
“小心。”薇尔娜只是轻声说,“净穹的‘眼睛’还在,宁沫……也还在暗处。”
余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桀骜的弧度:“该小心的是他们。”
她没有道别,只是深深地看了薇尔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转身,银发在夜风中一扬,身影便融入了铁流坡之外的黑暗中,如同滴入墨汁的水滴,消失无踪。
旧车库似乎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艾莉走到薇尔娜身边,沉默地陪伴着。
薇尔娜知道,余烬的离开,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将铁流坡、将她、将宁沫,以及那未解的“晨曦”之谜,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低头,继续研究那个报废的元件。宁沫的理念,余烬的挣扎,净穹的威胁,以及掌心这枚温暖的“种子”……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
修复废土的道路,从来不止一条。
而她的路,注定将与这些强大的、理念各异的“遗产”们,纠缠不清。
夜还很长,但薇尔娜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
余烬离开后,铁流坡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节奏。但薇尔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宁沫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勤快的住客角色,她不再试图直接干涉薇尔娜的研究,甚至会在薇尔娜专注于修复工作时,默默为她端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水。
然而,她的影响却在以更微妙的方式扩散。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聚落东南角的那片公共菜园。
玛莎大婶某天清晨惊喜地发现,那些原本蔫头耷脑、产量低下的辐光萝卜,一夜之间变得水灵饱满,叶片舒展,根系扎实,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不仅是萝卜,旁边几垄耐旱的块茎作物也长势喜人,叶片油亮。
“是宁沫那孩子,”玛莎大婶逢人便夸,粗糙的脸上满是感激,“她这几天总在菜园边待着,也没见她做什么,这菜就跟吃了仙气似的!”她将几个格外红润的萝卜塞给薇尔娜,“喏,尝尝!比以前甜多了!”
薇尔娜接过萝卜,右眼仔细扫描,结构正常,辐射值甚至略低于平均水平。
左眼感知,只有泥土和植物本身纯净的生命气息,没有任何异常能量残留。
宁沫的手段高明得不留痕迹,她并非催生,更像是……优化了作物与这片贫瘠土地之间的“连接”,让它们能更有效率地汲取养分,抵抗污染。
这只是开始。很快,负责维护老旧净水装置的工匠发现,过滤芯的更换周期莫名延长了,水流却更加稳定清澈。
几个总是对薇尔娜“捣鼓危险玩意儿”颇有微词的老兵,发现他们陈年的关节痛在宁沫送来几次“顺手采的安神草药茶”后,竟然缓解了不少。
宁沫没有宣扬任何事,她只是日复一日地,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展现着一种与薇尔娜截然不同的“修复”。薇尔娜修复的是破损的“物”,而宁沫,似乎在修复这片土地与人的“关系”,或者说,她在施加一种温和的、不容抗拒的 “秩序”——一种让万物在其认为“恰当”的状态下平稳运行的秩序。
聚落里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声音。人们依旧尊敬薇尔娜,感激她为铁流坡所做的一切。
但当他们享受着宁沫带来的、实实在在的舒适与安稳时,看向薇尔娜那堆满奇怪元件、偶尔还会引发能量波动的工作台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一种无形的隔阂,在悄然滋生。
“她在收买人心。”江泠蘭离开后,暂时负责巡逻队的一个前佣兵私下对雷顿先生说,语气不满,“那个宁沫,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头儿,你得提醒薇尔娜小心点。”
雷顿先生沉默地抽着自制的烟卷,脸上的疤痕在烟雾中显得有些阴沉。
他看向旧车库的方向,又看了看宁沫和关昼昼她们暂住的小屋,最终只是沉沉地说:“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多嘴。” 他经历过太多,深知有些风暴,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面对。
这一切,薇尔娜都看在眼里。她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明悟。
宁沫在用事实向她证明:看,这才是更高效、更少风险的“修复”。平息躁动,滋养生命,维持稳定。这难道不比你去触碰那些危险的、不可控的“遗产”和混乱力量更好吗?
她的信念没有动摇,反而更加清晰。
她修复的,不仅仅是功能,更是可能性,是打破既定命运枷锁的潜力。宁沫的“秩序”固然安稳,却也意味着固化,意味着不再有惊喜,不再有超越。
这天下午,关昼昼晃到了她的工作台边,贝雷帽歪戴着,手里把玩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结构精巧的旧时代八音盒残件。
“咱们的‘锈带公主’最近人气有点下跌哦?”她语气轻快,带着惯有的调侃,但金色的眼眸里却藏着锐利的光,“那位‘田螺姑娘’的手段,是不是比你的闪电火花更有吸引力?”
薇尔娜没有抬头,继续用镊子调整着一个小齿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说得真好。”关昼昼俯下身,压低声音,“那如果我说,你那条路上,可能埋着更大的‘惊喜’呢?”她将一张折叠的、材质特殊的薄纸片塞进薇尔娜的工具箱缝隙,“小心收好,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记住,有些‘回声’,听一次就够了。”
说完,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蹦蹦跳跳地走了,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夜深人静时,薇尔娜才打开那张纸片。上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用特殊能量墨水绘制的、极其简略的示意图。
一个位于铁流坡地下深处、连艾莉的常规扫描都未曾发现的隐蔽结构的轮廓。
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标记,与她在锈骨峡谷看到的、那个环绕着种子图案的纹路,有几分神似。
关昼昼的“礼物”和警告同时到来。
宁沫的渗透,关昼昼的情报,雷顿先生的沉默,聚落居民微妙的态度转变……所有线索都在地下汇聚。
薇尔娜知道,铁流坡的平静,已经薄如蝉翼。她不能再仅仅被动地修复和等待。是时候,主动去探寻这片土地之下,更深层的秘密了。
她看向窗外,宁沫房间的灯还亮着,温暖而平静。